那一日,仿佛只是昨日而已。
他记得很清楚,因为记得太清楚,所以心口更痛。
如今,他除掉了南宫远和黑灵王,跟这两人的这两回战役,死伤不下一万人,横尸遍野,白骨嶙峋。
他的成功,是用自己的屈辱,自己的失败,还有无数的鲜血,无数的性命换来的。
只是如何,天下太平了,他的身边,却没有了她。
他的右手,探入自己的胸前,那里躺着一个布包,里面包裹着的是那一只银钗,有的时候它烫着他的胸口,有的时候它冰冷他的心跳,但无论如何,他却都不舍得丢了那一只钗子。
"主子,心口疼吗?要不要让太医来看看?"
凌风有些紧张,看着南宫政的动作,却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明天,就去把桐接回来吧。"
南宫政淡淡一笑,哑声说了一句。
凌风点头,南宫政的状况看起来很不好,这一个多月来,反复折磨着他的身心,他虽然总是在外人面前从容冷静,但他却看得出来,他满满的疲惫。
"对了,主子,小福子说想见你。"
凌风刚转身,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开了口,征求着南宫政的意见。
"让他进来。"
南宫政的俊颜之上,再无一分表情,他缓缓走向一旁,摸索着那椅背,坐入其中。
这些天来,虽然还不算熟练,但他天资聪慧,原本就比常人,更容易学会,即使是这种技能,他也开始适应,撞倒圆桌椅子花架的可能,越来越小。
小福子走进来,跪在南宫政的面前,什么话都不说,却只是跟南宫政磕头。
他用了很大的力道,没磕几个,额头上就都是血。
"请您不计前嫌,让圣上...不,让他迁入皇陵。"小福子的眼底,尽是空洞,他如今只想要完成南宫远的心愿。
最后一个,心愿。
毕竟他曾经是太子殿下,曾经是一国之君,是先皇和皇太后唯一的子嗣,按照宫中规矩,也该落叶归根。
"听声音这么响,应该是磕破头了吧。"南宫政的面容上,没有半分动容的表情,他只是侧过脸,朝着凌风习惯站着的一边,低声问道。
"是。"
不懂主人在想些什么,凌风望着一眼那小福子流血的额头,回应道。
"叫宫女进来把地擦干净。"
南宫政挑眉,他的漠然,侵入空气,留下目瞪口呆的小福子,不敢置信对方的残忍。
"真不值得啊。"
小福子突然站起身来,态度突然转变,朝着南宫政的方向,大笑起来。
"那个女人用自己的性命,换来你这种人活着,真不值得,太不值得了!连死人都容不下的你,什么都放不下的你,哪里是人呢?是魔鬼,是魔鬼啊!"他指着南宫政,完全不顾自己额头的血流如注,咆哮道。
他始终无法相信自己跟随了十几年的主子,居然先一步离开了,南宫远死了,他也仿佛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也都不在乎了。
南宫政眉头一蹙,冷意萌生,下令决绝,不容置疑。"凌风,把他关入死牢。"
小福子一身敌意,不让凌风靠近,转过身就走出门外。"不用你来,我自己会走。"
南宫政坐在椅内,半响没有动弹,他牵扯着一抹及其诡谲深沉的笑意,沉默了许久时间。
他闭上黑眸,那笑意突地崩落消失,毫无痕迹。
半个时辰之后。
凌风走进来,说小福子在被押往死牢的路上,毫无征兆,趁着侍卫没有防备的时候,用力撞上长廊上的柱子,死了。
南宫政听了,却只是丢下一句话。"一把火烧了。"
"什么?"
凌风一瞬间有些听不清楚,又问了一遍。
"把南宫远跟小福子的尸体,都烧了。"南宫政冷冷丢下这一句话,眼波之内,波澜不兴。
"人死了之后,没有那么多规矩。"他幽幽地说出一句,胸口翻滚着异样的情绪,让他觉得疼痛,无法抑制的感觉。"无论有多么眷恋这个世界,无论想跟谁同眠,那只是活人的期盼,是虚无。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无论是长埋地下,还是烧成一把灰,都是一样的。"
"那么,他的骨灰,是否要送入皇陵?"
凌风这出这一句话,只是到最终,南宫政都没给他回应。
三日之后。
一名娇小的宫女,被侍卫推着前进,她的双手上是铁锁,她面黄肌瘦,仿佛已经好些天,没有吃过一顿饱餐。
最终,她被推进去一间屋子,这里她当然不陌生,这是南宫政的寝宫。
内室的蓝色帘子被风吹动,她睁大眼眸,望着内室之中的光景。
冬日午后的阳光,称不上多么温暖,却照亮着整个内室。
"你来了。"
犽舒咽了咽口水,裹足不前,她明知道这个男人还是看不到任何人,却被他身上的肃杀气势,蒙住了双眼,也困住了手脚。
她转身,突地听到身后的木门,被重重关上。
她吓了一跳,面色全无,脸色愈发难看。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在犽舒身后响起。
"圣上,奴婢是犯下了什么错吗?还请圣上指点,让奴婢有机会改过自新。"犽舒心口一紧,蓦地跪了下来,神色透着三分动容。
懒散的人还伏在躺椅里,被成堆的软枕围绕,散着的长发不羁地随性敞下。
"你哭着哀求我的话,或许我会心软。"他说得漫不经心,半眯的眸有着兴味。
在笑没错,但是笑中带刺、刺中带狠,让犽舒不寒而栗。
她眼底的微光突地一敛,楚楚可怜一分不见,她蹙着眉头,想来这半个月的囚禁,不是没有来由的迁怒。"你早就猜到,我是那边的人?"
"我说过吧,你跟平常的宫女,不太一样。"南宫政冷笑一声,眼眸缓缓闭上了,说的很平静,却让犽舒起了一身寒意。
她的双手止不住颤抖着,铁链撞击着,发出不小的声响,她冷着脸望向他,神情不算友善。"你利用我?"
"你不是也利用我看不到的境况,去赢得你的欲望吗?甚至,你还答应黑灵王,要神不知鬼不觉,让我喝下你泡的茶,死在你的手里,这样,他就可以直接占领皇宫。到时候南宫远跟他的契约,他也可彻底忽略,毕竟除掉南宫远,比除掉我要容易的多,你们心怀鬼胎,不是这么打算的吗?"南宫政说的万分平静,他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任何的危机,当然在做事的时候,少不了多疑。
所以,他留着犽舒的命,让她跟黑灵王通信,没有打草惊蛇。
"当下没有杀了你,是想要引出你身后的大主顾。"他笑了笑,那笑意看似温和,却宛如毒淬。
犽舒突地倒抽一口冷气,只听得南宫政那么说着,不留余地。"如今黑灵王都已经投降了,留着你也没用了。"
她甚至,来不及说什么,如今黑灵王都已经死了,她更是毫无依赖,哪里斗得过这个男人?
"你跟黑灵王到底是什么关系,真的只想要得到他许诺的荣华富贵?"他虽然没有犀利尖锐的眼神,但那一双黑眸紧紧锁住她,似乎他用心也可看透对方的心思。
那是她心中的秘密,对谁都不说的。
不是不知道潜入内宫当奸细面临的危险是多么巨大,但她还是毫不犹豫挺身而出,答应了黑灵王。
她曾经很想要荣华富贵,但在黑灵王的身边之后,她才发觉自己真正想要的,不是那些了。
那些,无法满足她。
尽管她知道黑灵王已死的消息,已经是过了几天了,但她的悲痛,却还是埋藏在心底,即使这一辈子无人知晓,无人看破,她也无所谓了。
"你一定不曾失去最爱的人吧,所以你才能毫无感情的说这些话。"
她的笑容牵强,望向那个神色慵懒,经历战乱之后自负更甚,更不让人接近的冷漠男人,淡淡说出这一句话。
南宫政的眼底,突地闪过一道刺痛,他胸口的那布包里面的银钗,仿佛成了火热的烙铁,在他的身上,烙下一个痕迹,烧裂了他的皮肉。
这几天,他派人下去找,在洛城,在京城,哪里都找过了,只是没有她。
桐已经从洛城回来了,安然无恙。
京城也从动荡不安,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西渡的村民,也开始各自营生,即使贫穷,却活的快乐。
洛城的河堤修的很好,无论下多大的暴雨,都不曾给岸上的百姓,带来一分困扰。
一切都变得好了,但他却不清楚,这样的结局,这样的毫无结果,对他而言,算不算是宽容。
犽舒的眼底,尽是闪耀的微光,她还未说出祈求,南宫政却已经不耐,给她最后的判决。"凌风,把她拖下去。"
原来,这些天关着她,不杀她,并非是怜悯,而是缓兵之计。
在他的眼底,她赢不得一分一毫的同情心。
是女人,但更是敌人,因此不可饶恕。
她任由凌风拖着她走,也不再反抗,更看清了眼前路,是通往地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