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政第一次,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找不到方向。
以及,他尝到生平头一遭的心急如焚。
南宫政快要疯掉了。
即使很难辨别方向,即使溪水寒冷,即使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要体力不支,他也不想放弃。
因为是那个女人,换来他如今扳回一局的机会,否则,他早就死了。
溪水已经来来回回泅过无数次,始终没有苏敏的踪影。凌风不断说服他,想要代替他泅水找寻苏敏,但他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仿佛,他已经听不进凌风的话,眼前的,只有这件事而已。
他怕找不到她。
他更怕找到的,会是她浮上水面的尸身。
他真的好怕,怕到抡握起拳,仍阻止不了浑身的微微颤抖。
溪水冰冷,不及骨子里窜上的惧意。
在哪里?她究竟在哪里?
"主子。"
凌风蓦地低呼一声,南宫政扬起头,察觉不到身上的寒意,只是找寻着凌风说话的方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水滴从他的俊颜上,划下。
"属下找到了这一支银钗。"
凌风弯下腰,拨开碎石堆,找到那淡淡闪耀着光滑的素面发钗,南宫政心口一痛,蓦地伸出手,握紧凌风交予在他手心的那一只发钗。
她原本就不爱太过奢华的首饰。
曾经无数个午后,她只是偷懒,梳一个素髻,任由长发垂在脑后,肩头,胸前,而那黑发之中唯一的装点,往往就是一支普通的银钗或是白玉梳,在黑发之中,发出浅浅的,柔柔的,暖暖的微光...
钗子冰冷,他的手冰冷,南宫政的心也冰冷。
"在周围找找看,还有什么痕迹。"
他强迫自己理智清醒,紧紧攥住这一个发钗,面无表情地下达命令。
"主子,是。"提起手中的灯笼,凌风这才看清楚,脚边这还未没入溪水之中的碎石子上,那些暗红色的花色和纹理却不是源自自然,他拾起一块石块,凑到自己的眼下,眼波一沉,说出那个令人心寒的答案。"血迹。"
"血迹早就干了,约莫是三四天之前的事了,会不会..."凌风也觉得残忍,再也说不下去,是否这说明,南宫远和那两个侍卫,说的都是实话,不曾说谎呢?
"很多血吗?"南宫政开了口,只是嗓音透着低哑了,他默默弯下了身子,身上的华服,水滴无声滑落,从脚边的石子上侵入土地之内。
他触碰着脚边的石子,面色一分分变冷,他怎么都不愿相信,那个女人,在这个地方陨殁。
"回主子的话,这一片都染红了,是不少。"凌风知道无法隐瞒南宫政,更何况,他现在要充当南宫政的双眼,就算残酷,他也只能据实以告。
沉默,死寂。
那一个蹲在溪流岸边的男人背影,看起来仿佛尽是无边黑暗幽深,带着无限的孤单寂寥,让人只看一眼,都觉得心情沉重起来。
凌风微微蹙眉,虽然他并不是何等多情的男人,不过看着南宫政和苏敏一路走来,到最终却还是阴阳相隔,没有得到一个好结果,他也觉得心情苦涩。
南宫政终于站起身来,身影却多少有些轻晃,他的面色阴沉,身上的水滴仿佛结成冰,冰封了他的身体和内心。因为被尘封了,所以他看起来,更加冷静镇定。"就算有女人从这上面跳下来死了,也不会是她,回去吧,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和精力。"
"好。"凌风扶着南宫政,微微点头,他说不出其他的回应。
南宫政扬眉,似乎跟那个拼命在溪流中泅水的男人,判若两人,他的眼底虽然早已消逝了光华,言语之间,却还是不乏睿智逼人的气势。"明早就要做好准备,让一万兵马待命,等候随时出兵,我相信黑灵王已经从南宫远那里知道我如今的情况,虽然在南宫远这里栽了个空,他一定还会杀个回马枪,不甘心到嘴边的肥肉就这么飞走。"
凌风扶着南宫政,上了山脚下的马车,虽然南宫政并没说冷,但他看着他也觉得血液倒流,他将车内的暖炉升起,坐入南宫政的身边,吩咐车夫驾车回宫。
他说服南宫政脱下身上的湿透了的衣裳,他却摇头不语,仿佛是累极了,无暇顾及。
凌风只能从车内取出一件皮毛披风,披在南宫政的身上,把暖炉靠近南宫政,见他依靠在一边,闭上眼眸的安谧模样,他不禁低声问道。"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主子要不要睡一会儿,待会儿属下叫醒你?"
"不用,先解决黑灵王这个对手才行,他来势汹汹,容不得我们有半点疏忽。"
南宫政缓缓摇头,说出了这一句话,他身上的火热愈发厉害,让他几乎感觉不到,方才沉入水底的冷意。
凌风无可奈何地望着眼前这个骄傲的男人,他不懂,到底南宫政为何转变的那么快,是否他还不敢相信事实,还是,他已经确定那个女人,并不是苏敏。
只是凌风没有看到的是,在无人看到的黑暗之中,南宫政一路之上,都紧握着那一只细长冰冷的银钗,那弯曲的五指,越来越紧,越握越紧...
翌日。南宫政调动了足够的兵马,毕竟黑灵王常年在西关,势力始终无法跟朝廷相提并论,加上他的反击太过仓促,也无人在京城当他的内应,第一回就吃了个败仗。
南宫政乘胜追击,不让黑军有喘气的机会,第二日再度挑起战火,一举歼灭对方的三千兵士,生擒了对方的将领。
到了京城不过三天,黑灵王的一万兵马,死伤了六成,士气大落,南宫政派手下去对方放话,只要有任何愿意投降的兵士,就可以平安回故乡,并在西关领到一亩良田,朝廷对其免去三年赋税。如此一来,黑灵王失了军心,一夜之间逃兵八百,再战更是连连败退,最终被朝廷的兵马逼到梁河附近,望着已经变成穷寇的两千老弱残兵,身后无路可退,尽是穷山若水,而来支持的军粮,也被南宫政的手下,拦截在半路。
他们已经饿了一顿了,各个垂头丧气,逃兵越来越多,兵士们也都想着故乡,面临死亡早已幻灭了当初的希望,连生存都难以继续,自然不敢再奢望其他的。
黑灵王站在梁河边,知道五里之外,就是自己无法对抗南宫政的八千精兵,最终低了头。
而他,更清楚那个连自己亲兄弟也可以不留情面的男人,一定不会给自己任何完满的结果,他绝望了,也听不进去身边军师投降的劝阻,当晚就在梁河边的柳树上自缢身亡。
翌日,南宫远也被发现,在幽禁的房间内咽了气。
小福子在一旁守护着南宫远的尸首,不哭不笑,像是木偶一样,没有表情,没有动作。
南宫政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并没有前去,只是听凌风转述当下的情景。太医看过了,是南宫远听到黑灵王自缢的消息之后,吞下了禁药,死在睡梦之中。
凌风说,南宫远死的模样,并不痛苦,仿佛是在什么美梦。甚至,嘴角还有笑容。
太医说,这个禁药宫内没有,应该是南宫远随身带在身边的,或许是给自己留着的,如果没有退路,就自行了断。
太医也证实了,南宫远上回被刺中要害之后,活不过半年时间的真相。
"奴才都不知道圣上什么时候,偷偷买来这种药。怎么也不跟奴才说一声呀,说一声的话,奴才就不会这么笨了,也知道原来什么都没有瞒过圣上,圣上早就知道这日子过不长久了..."
正在凌风转头要走去禀明南宫政的时候,却听到小福子,这么喃喃自语,神色的悲痛,已经源于内心深处。
即使南宫远早就再度失去了政权,即使南宫远已经死了,小福子还是不肯改口,称呼他为圣上。
凌风顿了顿,眼波一闪,最终还是从房间里走了出去,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过,他还是放任小福子,最后给南宫远守灵,送他一程。
"主子。"
叩了叩门,凌风走入南宫政的寝宫房间,从外堂走入内室,见那男人站在床边,甚至开着窗,屋内没有一分暖意,冰冷的宛如冰窖。
凌风立刻走向前去,关上了窗,说道。"主子你这两天都没睡一觉,还是早些歇息吧,如今黑灵王的势力也彻底铲除,南宫远也走了,明日开始就太平了。"
"太平。"
南宫政默默重复念着这一个字眼,毫无光华的黑眸之内,是无尽无边的幽暗,他低声叹气,还是迎着窗,伫立在原地。
这一回,不用闭上眼,他都仿佛看得清,那温暖的寒心的过去,那美好的刺眼的追忆。
她在他的怀抱中,轻声叹气:"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天下太平呢?"
他站在她身后,久久沉默不语,只是收紧双臂,将她环抱得更紧更紧,圈抱在他的心口,那处最安全的地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