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陌生的答案,随着他的下一句话,让苏敏疑惑不解地望向南宫政的方向。伤痕上的血色已然凝固,仿佛疼痛也随之消减,她拉起外袍盖在自己身上,虽然之前万分厌恶被他随意摆布,但在抹药之后再无任何逾矩动作的他,也让她稍稍卸下防备心。
他总是以自我为中心,想要得到的,想要摧毁的,不轻易做出改变。
苏敏长长舒出一口气,嗓音很轻很柔,像是春风拂面。"为什么这世上一切事情,都要按照你的想法而来,能不能换一种方法活着?"
"对我而言,活下去的方法,只有唯一一种。"南宫政的眼神蓦地消失了笑意,变得阴鹜至极,这二十年多年他是如何活着的,如果轻易改变的话,或许他早已变成一堆尸骨。
避开那不愉快的往事,他的嗓音更加冷沉无情。"如果没有那群混账东西的话,你早该回到洛城了。"
"那群人如今..."苏敏的心中一直有这个疑惑。
南宫政的面目毫无表情,像是地下阎王,对他们下了最终的判决。"都死了。"
苏敏眼神一闪,淡淡一笑。"很像是王爷会做的事,斩草除根,不留余地。"
他研读着她的口吻,睇着她,一身寒意。"他们害死了你的腹中胎儿,该不会你还觉得他们不该死吧。"
闻到此处,苏敏浅笑吟吟,说话的神情和用语的残忍却毫不相关。"当然该死,死有余辜。"
南宫政的目光一滞,默然不语地冷冷望着苏敏。
她的眸光,瞬间变得柔软,笑意不减一分。"王爷是觉得惊讶吗?其实我原本就是这么刻薄的人。"
他微微眯起黑眸,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她当初嫁入王府的时候,身上纯良温柔的影子,仿佛是与生俱来。
如今的话,她比起原本那清澈的泉水而言,更加复杂了。
他最终,还是问出口了。"那个孩子,他知道这回事吗?"
苏敏紧抿双唇,脸色愈发苍白,她不明白,为何内心的抉择,是宁愿被南宫政误会这个孩子的来由,也不愿让他戳穿。
或许,这样的话,能够让他们的境遇,不再那么艰辛。
谎言,或许比真实来的更好一些。
"不想提就算了。"他看得出苏敏的为难,她紧蹙的柳眉和苍白如雪的面色,已然令人生出怜惜之心。
她失去那个孩子,才不过三四天工夫,他无疑是在伤口上撒盐。
"南宫政,我有话要说。"她缓缓抬起低垂的眉眼,嘴角流露的,却不再是凝重,而是一抹极其浅淡纤柔的笑意。
那一双清水美眸,直直望入南宫政的眼底,仿佛足够融化他的内心。
在洛城遇到的苏敏,是一个常常挂着笑靥的温婉女子,多的仿佛让人觉得,她原本就是这样亲切温柔的佳人。
有些人经常笑,那是因为眼泪都流到了心里吗?
他有些不清楚,是否苏敏就是这样的女子。
"不管之前为何原因你遇到我,往后你我要走的路,都是截然相反的。"苏敏的笑意,盛满了可爱的酒窝,内心一片清明,她将要说的话,说的不留余地。"免得以后你我难做,还是现在说清楚,算清楚比较好。"
"怕之前跟我的关系,被本王的逆天之举连累?"他轻笑出声,显得不以为然。
"我早就说过了,跟王爷的关系,是毫无证据证明的。"苏敏明白他未来要走的是什么路,他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如果继续见面,会给彼此添加更多的麻烦罢了。顿了顿,她脱口而出,态度透露出一丝不苟。"曾经发生过什么,只存在你我的心里,而我也打算彻底释怀了。"
他的眼底,一抹深沉的颜色,缓缓溢出。"本王对你做的事,应该很难遗忘才对。"
苏敏对他的害怕,似乎要少了几分,他算不上是温柔的男人,却不再轻易伤害她。她虽然很难被感动,却也不会忽略。"至少如今我确定的是,你不会杀我。从地牢出来的那一回,隐约感觉的到,直到这一次,你也护着我,虽然很难解释,但如果继续耿耿于怀,好像显得我小心眼了。"
南宫政冷冷望着她的笑靥,那种柔美的笑容,勾动他内心更深的情绪,让他的嗓音愈发低哑。"没有杀你,是因为你保住了那个天大的秘密,没有去当走狗,没有去告密。"
苏敏笑着点头,她只是明哲保身的商人角色,去告密的话,也不见得会为自己带来多大的利益。"如果你当真成为那个位置的人,或许也是一件好事吧。"
"你说..."眼波一闪,他发觉她的话语之中,藏了更深的意思。而那种意思,是他想要挖掘了解的。
她轻轻端起一旁的药汤,一口饮尽,视线没有对着他,浅浅的嗓音飘出。"成为商人之后,就更懂得权衡利弊了,会在两者之间,做出一个选择罢了。"
南宫政有朝一日坐上那个位高权重的位置的话,对百姓而言,对江山社稷而言,或许都是一个福音。
他虽然冷酷不好亲近,却也懂得拿捏大事之间的分寸,处理国家政事,也远远要比皇帝出色认真。
避而不谈他做人的种种不足,他或许能够成为一个出众的君王。
南宫政一直看着她,那种目光有多沉重,有多遥远,是苏敏不再继续追究下去的问题,那一刻彼此都不再说话,却又仿佛无声胜有声。
很多话,藏在内心,要听懂的话,不只是用耳朵,还要学会用心聆听。
南宫政的胸口传来一阵无法言说的闷痛,似乎被人生生打了一拳,他深深望着她笑弯了的眉眼,那种悸动,似乎再度重生,在心口蠢蠢欲动。
当他看着她的时候,总是有一种想要占有她的身心,可以时时刻刻拥抱她的情绪,那仿佛是比体内的毒药,来的更加汹涌和疼痛。
"我收回当初对你的所有诅咒。"她垂下眉目,长睫闪动一片氤氲,黑瀑一般的青丝之上的慵懒女子馨香,也带给人莫大的愉悦。
南宫政默默以右手抚上自己心脏跳动的地方,他的眼神有一片阴沉的地方,渐渐融化开来。
他似乎觉得庆幸,当初没有真的对她下了狠手,否则他拥有的不过是一具冰冷美丽的尸体而已,绝不会有花瓣一样轻盈的粉唇,对他说出这一番话来。
这一句话而已,却动听的胜过任何的花言巧语,甜言蜜语,因为她说的话,没有任何谄媚,说话带刺的时候那么真实,而此刻的歉意,却也因为明白毫无水分,而更加好听。
他笑着,默默垂下右手,曾经是这一只手,扼住她的纤细脖颈,因为无法容忍她投毒杀他的狠心,亲自取她性命的时候这手心也不曾有过任何温度。
而对他消去任何敌视和仇恨的她,也能够跟他说半日的话,也能够对他微笑,神色不再是如临大敌,也会轻松自然。
这样的一幕,却又像梦一样。
苏敏双手交握,清浅眸光,停留在南宫政的俊颜之上,沉思了半响,最终挽唇一笑。"至少在你还未坐上那个位置的今日,我想说,他日你当真坐上那上位的时候,在平地之上仰望你的无数朝臣和子民中,或许也会有我苏敏一个。"
"会吗?"他淡淡望着她的眼眸,吐出这一个疑问的字眼,仿佛要将她的每一个眼神,一颦一笑,甚至生气愤怒的模样,都刻在自己的心底。
到时候,他们再见的时候,各自会是何等的身份呢?
第一次见南宫政,是以王妃替身的身份。
在洛城见南宫政,是以苏家当家的身份。
在宫内见南宫政,是以后宫新人的身份。
在这里见南宫政,是以怀孕之身的身份。
这个世界,每个人,以后还会变得吧。
或许他会是君,她是民,他是天,她只是地上的一颗微尘。
苏敏暗暗纠着手中的丝被一角,然后,万分安静地,丢下这么一句。"总要分道扬镳,各自离散的。"
没有人知道,苏敏到底是何时离开的。
即使金掌柜,也不过在前面商号做了半天生意,一回到苏敏的房间,看到的只是一封书信而已。
等找到下人驱车前往码头,那去往洛城的船,早就到江心了。
白玉楼。
"喂,丫头!过来给爷敬酒!"
一个脚步都站不稳的男人,从邻桌走来,摇晃了几步,最终还是一屁股坐下,胖男人口中的"丫头",指的正是站在雷掌柜身旁的幡儿。
"哟,是雷掌柜呀,失敬失敬。"他眯起细小的眼睛,望着雷掌柜,花了半响功夫才将这个人认出,抱着手中空了的酒壶拱了拱手,打了个酒足饭饱的饱嗝。
幡儿的脸色万分僵硬,原本说好了到这里给小姐洗尘,没想到小姐没等来,倒是遇到了一个撒泼耍浑的暴发户。
"怎么?没听到爷的话?还是仗着长得是苏家的丫鬟就这么傲了?"发酒疯的胖男人眼见幡儿动都不动一下,索性直接走向她,还将魔爪伸向她的胸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