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闭着双目,双手平放在两边,他缓缓坐下,拨开她被冷汗湿了的刘海,额头之上的伤痕只剩下淡淡的粉红色,不仔细看几乎瞧不出的完美。
这么清瘦的面庞,如何像是有孩子的女子呢?
他淡淡笑了笑,他没有亲眼看到乱箭伤了她,直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看到地上的那一滩血迹。
那一刻,他从未觉得鲜血那么陌生过,手中结束无数性命的他,居然觉得那殷红颜色如此刺眼,直到如今,他无法对自己做出完整的解释。
金掌柜频频望向其中,这王爷说过看一会儿就走,如今已经一个时辰了,怎么还不离开?
天色清亮,渐渐晚霞满天。
疼。
苏敏醒来的很不好过,她咬牙,费力睁开双眸,似乎全身都碎裂了,她无力抬起手臂一样无助。
是梦吗?
她问自己。
这么疼,怎么会是梦呢。
回想着那乱箭射向她的那一刻,之前每一个画面,都在她的脑海之中转瞬即逝,胸口似乎有更多莫名的情绪,在肆意骚动。
在即将离开京城的时候,她发觉自己身体的异样。
那是她如今,还不敢相信的事。
说来实在嘲讽,难道是那一夜在画舫,她情急之下离开,一回到苏家又发生接连不断的事,她根本就忘记,到底要做什么防备。
然后,那个生命,在最不该出现,最没有理由出现的时候,渐渐降临了吗?
在码头察觉到的时候,她的心里,有一闪而过的念头。
那是什么?
不是要留下这个孩子,而是这个孩子千万要不得。
她怎么能留下连父亲都没有的孩子?人人都说孩子是男女之间情感的产物,她不懂,如果没有感情,因为恨意,因为仇视,这样拥有的孩子,是否也有存在的能力。
在这空荡荡的房间,望向窗外的黄昏,她微微怔了怔,虽然如今回想,那只是一瞬间的心思,但她却很难原谅这样的自己。
她一遍遍扪心自问,她是不是一个坏女人,连自己的孩子都想扼杀了,她这么做,会遭天谴的吧。
"金掌柜。"
一开口,才发觉喉头干涩,嗓音也万分难听。
"小姐,你终于醒了,待会儿喝点粥,再把药也喝了吧。"金掌柜笑着,看着苏敏稍稍空洞的眼神,不得不轻声安慰。
"不过,大夫说,千万不要太伤心,你还年轻..."
果然这样。
苏敏听懂他的意思了,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上苍给她的这个孩子,突然到来,突然收回,一来一去全都不曾征求过她的意见。
"大夫说过我何时痊愈?"苏敏吃力地支起身子,倚靠在*床头,轻声问了句。
"这个伤的不轻,小姐还是耐心休养吧。"金掌柜耐心劝解。
闻到此处,苏敏眉头一皱,虽然身子虚弱,意志却依旧坚强。"不行,苏家离不开我太长时间。"
金掌柜实在拿她没办法,面露难色。"生意什么,可都比不上一个人的身子重要啊,小姐。"
苏敏有些发热的征兆,她全身软绵绵,懒洋洋,也不想再跟他争辩。
金掌柜眼看着下人将小米粥送到她的面前,微微蹙眉,低声抱怨道。"不过,这京城最近怎么这么多事?居然白日昭昭,也有这等心怀不轨下手毒辣的歹人,叫人费解。"
苏敏端着那瓷碗,手中的汤勺搅动着温热的米粥,半响无语。
这京城,如今真是多事之秋。
"不过刚才王爷来过了。"金掌柜小心翼翼地说出这一句,毕竟人家堂堂王爷,他说了怕影响主子心情,不说又有违下属的责任。
"来干什么?"苏敏放下手中的汤匙,吃了一半的米粥,突地觉得苦涩无味。
金掌柜对他并无任何好感,敷衍道。"只是在旁边看了小当家一段时间,走的时候什么话也不说。"
"等等。"苏敏突地想到了什么,眼神一闪,如临大敌的紧张不安。"他知道我没有孩子的事了?"
金掌柜尴尬地点头。"大夫说的时候,王爷什么都听到了,不过我真怕他会宣扬出去,害的以后小姐难做人。"
肩膀瞬间无力垮下,如果这可以选择,她绝对不会让南宫政知情。
军营。
"还不去洗衣服?怎么,这么瞪着我,不服气么?"一个普通妇人,约莫三十多岁,身着深色布衣,刚把任务交代下去,对方却一言不发,让她很是火大。
她男人是营中副将的手下,她也在这个大营之内当了十年厨娘,本性并不刻薄,只因为对方是那个女人。
是个异常美丽的女人。
即使苏郁如今只着灰色麻衣,长发编成长发,一只不值钱的银簪在发件安分守己,她也是美丽的。
在外面的话,想必只要稍稍走动都能让男人的眼珠子掉下来,更别提这一年半载见不到半个女人的大营了。
不过,只是跟狐狸一样的女人而已,美丽往往容易蒙蔽男人的眼睛,却无法逃得过女人的剖析。
这个女人在军营已经大半个月了,是怎么来的杨氏并不清楚,晚上问及自家男人,男人也只是笑而不语。
但即使他不说,她也清楚这个女人,绝非什么好东西。在青楼和军营的女人,是最没有尊严的。
"知道了。"苏郁冷冷淡淡扬眉,抱起那一堆充满汗臭的军服,自从那一夜醒来之后,之前发生什么,她只记得几个零碎的片段。
但,还是觉得耻辱。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觉得愤怒的她,如今每一日都要做不少事情,跟下人一样。
如果不是军营守卫森严的话,她是不会待到这一天的。
"洗完了衣服早点回来把我这里的碗给过清楚。"杨氏难得找到人使唤,乐得嘱咐下去。
苏郁眼神一沉,没有回头,继续走向前方,将手中的衣服丢到溪流中,气的苍白的双唇,不断冒出难听的低咒来。
难怪杨氏的眼神会充满了鄙夷,在他们的眼中,她的身份跟寻常妓女没有差别。
她虽然浪荡,却也不屑被那些不入眼的臭男人占有,她姿色上乘,在外面即便随便找个商家大户,也是轻而易举的。
只是她当初瞎了眼。
否则,怎么会沦落至此?
想到如此,胸口的炙烫更加疯狂,咬牙切齿赤着双足踩踏着那脏污的军服,她的双眼,仿佛要冒出火来,将这一切,这一切可怕的真实都烧成灰烬。
"想让我就这样活着?"她突地停下了动作,眉头紧蹙成团,暗暗握紧双拳,脸色瞬间阴沉下去,连连冷笑出声。"南宫政,苏敏,你们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不疾不徐踩踏着土地,苏郁微微抬起眉眼来,视线锁住那马上的男子,突地觉得他万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武副将在马身旁走着,身形威武,语气豪爽。"郡王,我可没听说过,你还在营中呆过,刚才跟你交谈,倒是听你懂得很多,就是比我们这种不读书的粗人要来的强多了。"
"以前读过兵书,懂一些皮毛而已。"周衍莞尔,清俊容颜之上还是更多的不动声色,稍稍沉默着,望向前方的苍穹,他压低声音吐出一句。"王爷叫我来点五百号兵士,你是知道的吧。"
武副将连连点头,瞪着大眼,揪着浓眉问道。"我知道知道,难道是要加守两处城门?皇帝的党羽还没有全部抓住吗?"
周衍也没有给出真正的答案,嘴角的笑意更显得云淡风轻。"想必是的。不过既然王爷自有想法,应该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毕竟这些人,不除不快。"
"好,郡王你在这里候着,我马上带着五百号人来见你!"武副将拱了拱手,立即旋转过身子,走向营帐后方的操练场上。
苏郁虽然听不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但是这个男人一看就身份非同一般,应该是朝廷的官员才对。
但,这里是南宫政管辖的地盘,他也是跟南宫政一伙的人吗?
想到此刻,她的面色更加生冷。
等等,苏郁的目光依旧随着那马背上的儒雅男子而游离,她的眼眸一闪,突地想起了,这个男人的真实身份。
冬至夜,花灯节,王府前...
三个不同的字眼,拼凑出来她对这个人的完整回忆。
在那一晚,他们四人一同出府,苏敏跟这个男人与他们走散,晚了很久时间才回来,对,就是那个男人!
周衍,十三州的世袭年轻郡王,如今朝廷的文官。
她嘴角的笑意,微微闪烁着逼人的光耀,一抹冷意,从唇边逸出。"谢谢你了,苏敏,真是托你的福。"
她将双手在麻布衣裳上擦了擦,原本光华细嫩的柔荑,经过长久的粗重活之后,已然变得通红粗糙。
将一缕长发拨到脑后,她挺直了身子,一步步走向前去。
"郡王。"
柔软娇嫩的嗓音,缓缓飘扬到周衍的耳边,他收回了目光,默默掉转马头,望向喊住他的那个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