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的那天,尧年终于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了。虽然是满面尘灰烟火色,但精神却很好,饱满而又神采飞扬。背着一大包河南老家的特产:信阳毛尖、高桩馍、芝麻饼、绿豆糍粑、神仙饺、碗儿糕、油炸绿豆丸……都是小时经常听奶奶念叨过的吃食,倒在奶奶屋里的小桌上,满满一桌,堆得像个小山似的。小满去了,抓一把往他手里塞。殷琦去了,也是抓一把往她手里塞。
奶奶不管这些,只管追问他耳朵怎么样了?现在听得见她跟他讲话吗?尧年大声的笑着说:“奶奶,听见了。我的耳朵早好了,就连你心里在骂我坏小子都听得一清二楚。”奶奶破涕为笑:“你个坏小子。奶奶哪里骂你了?”接过尧年硬塞在她手里的芝麻饼,瓣了一小块,放在嘴里慢慢的抿着:“啊!是这个味呢!”奶奶一边吃一边笑,顷刻间眼角湿润了。
大妈得到信,也风一般的过来,进门便拉着尧年问长问短,并趴在他耳朵上看有没有疤痕。尧年让殷琦拿出几个杯子来,为大伙一人泡上一杯信阳毛尖,然后端给他妈一杯说:“妈,你先坐下来喝杯茶,不要急。听我慢慢讲。”
尧年招呼着大家都喝上茶,吃上点心后便开始绘声绘色跟大伙说起他的河南之行。
其实尧年的那一次工伤事故并非意外,实则是他精心设计的一出苦肉计。自打再次进城工作后,他的内心一直就没有平静安宁过。每天按部就班的工作,日子过得像一潭死水般,波澜不兴,实在是单调、枯燥而又乏味。他心目中的理想生活不是这样一尘不变的,他现在还不想这么安稳下去,古人不也常说‘生于安逸,死于忧患’吗?他希望他从事的是那种充满变数,富有挑战和刺激性的工作。从事那样的工作,只会让他斗志昂扬、活力四射,崩发出他全部的潜能。
总想着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的他,一天夜里竟然梦见祖爷爷、梦见河南的祖宅。好大的一座宅院,奇花异草、假山秀石、古朴静谧、庭院深深;高屋大厦、曲径相连;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尽显当年的富丽堂皇。他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瞧过去,富贵荣华的气息震撼着他的心灵,让他流连忘返。一梦到天明,直到上班要迟到了,同室的人叫醒他为止。
这真是一个美梦啊!醒来后他想,难道是祖爷爷托梦给自己,希望自己回祖宅去看看?自从爷爷带着奶奶离开河南老家后,他们再也没有踏过家乡半步,也该回去祭祖认亲了。人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趁着年轻也该出去走走、看看、长长见识。
他将这事跟大爹说了。大爹说:“等过年时,跟你奶奶商量后再说。”而尧年是性急的人,哪里还能等到过年时?
工作时,当他看见焊枪里喷出长长的火舌时,便想起当初学电焊时师傅一再的告诫:这火喷在身上会将人烧伤的。曾经有人就被焊枪上的火烧坏了一张脸。尧年不知不觉便歪着脑袋低倾了过去。他只要把头发烧没了就可以了,那样就算是工伤,便可明正言顺的不上班在家休息,也可以明正言顺的出去游玩散心。虽然事情超出了他的控制,烧到了耳朵,但想工伤的计划却成了。
事后,尧年将这几个月的工资全部取出,带上几样简单的行李,买了一张车票,潇潇洒洒直奔河南信阳。
那里的山山水水怎么就那么的眼熟的呢?和自己江南的家乡真得是差不多啊!难怪爷爷他们逃荒时会选择现在的家乡安居下来,就连气候都差不多。也怪道人家说信阳是中原的小江南。尧年一路走一路想。
信阳浉河的故居早已荡然无存,几经打听,他总算找到遗址。只是,那里早就盖起了高楼,是浉河区现在的商业区,现代文明的繁华更迭了往昔的风光,往事早已成风。他茫然若失的游走在高楼之间那些偏僻的巷子里。
在那里,他遇见一堵古旧的院墙。冥冥中,他觉得自己跟这堵院墙有些夙缘,便向附近一间杂货店的老板打听这堵墙的来历。老板的年岁快赶上奶奶了,尧年问之前,便想着这人年纪应该是知道或者认识自己爷爷奶奶的。可惜老人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浉河人,所以并不认识什么殷厚生、什么陈幼仪,但义门陈家倒是知道的。并告诉他,那堵院墙的确就是当年陈家大院的后院墙。
那人见他是打听义门陈家的事,饶有兴致的同他拉扯起来。“哎呀!听说,从前陈家大院大着呢!这条街、那条街、还有那里那里统统都在大院里。”一边用手指点着,“有钱人啊!实实在在的大财主,锦衣玉食奴婢成群。只不过真得应了从前的那句老古话‘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当年那么赫赫有名的富户如今也败落的寸瓦不留。现在,这老陈家的后人也都不知道都流落到哪里去了?”
尧年听得脸上火烧火燎的羞愧难当,脑袋上又像是挨了一拳般痛彻心扉,虽然陈家的败落不是自己造成的,但这么多年没有重振门楣,更没有回乡祭祖认亲便是自己极大的错误。他实在是难以启齿承认自己就是当年义门陈家的后人,如今寻来了。只是不动声色的继续打听陈家的祖坟山在哪里?
这下店老板有了警觉:“你是陈家的后人?”
“和他们家沾着点亲戚关系。”尧年马上摆出一副关系也就那样,一般般的表情。
“哦。那你从哪里来?”店老板的八卦精神露出马脚。
“江苏。特地回河南老家来祭祖认亲的,顺道帮着打听下陈家的事。”
“老陈家的后人也去了江苏?”店老板继续追问着,要把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发挥到底。
“是啊!”尧年问清了祖坟地的位置后,便不想再与他多罗嗦,转身准备走开。那老板见他这样也不好意思再多问,只是自言自语道:“前些年,好像也有人来打听陈家事的?”及至尧年走到街角就要拐弯时,店老板才一摸脑门:“哎呀!当年那人的确是来打听陈家事的,打听陈家后人去了哪?”
店老板跑出店外来寻尧年的人,哪里还见人影,早已混进路上的人流中,不见所踪。店老板不由得又是叹气又是跺脚。当年那人是托了他的:帮着打听陈家后人去了哪里?务必问清他们现在的住址?他得空了还会再来听消息。
尧年又去了八里坡,找到住在那里的陈家族人,并在他们的帮助下将奶奶这一支的先人祖坟重新修葺了一番。那些族人看他出手阔绰,都认为他在江南是混得极好的,这次便是衣锦还乡。有些头脑活络的便跟他套近乎,打听他做哪路生意,想借机找一条财路。逢此,尧年要么避而不谈,要么似是而非的说:“也没挣几个钱,就是够用而已。不是了不起的大事业。”那些人听了更加坚信他是在外乡发了财荣归故里的了。一时间,义门陈家后人在江南又开拓出大事业的消息传遍了八里坡。
在信阳盘恒了五天,尧年把自己从小听说过的地方一一游览过,且兜里的钱也花得差不多时,才收拾了行李准备离开回江南的家里。临行前,他又去瞻仰了那一堵未拆的祖宅院墙。
尧年抚摸、凝视着那雕刻了牡丹、连花的墙砖,不禁感慨万千:如果当年祖爷爷没有留下这一份家业的话,今日回乡只怕是蛛丝也难寻一点。如果没有他当年的辉煌成就,还有谁知道这个地方曾经住过义门陈家,恐怕早就与尘土一样,灰飞烟灭、沧海桑田了。人生苦短,男儿大丈夫到这世间走一遭,如果不轰轰烈烈的做点什么,留下点什么,真是枉为人一场。所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即使不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杰,但至少也要像祖爷爷那样,挣下一份产业,为家族,为乡邻树立一个榜样,一个精神偶像,留下一个传奇,成为子孙后代口口相诵的传说。
想到这里,一股立志拼博的正气,陡然在他的胸臆间油然而升,化作一种荡气回肠的力量:我一定要以祖爷爷作为榜样,一定不辜负这血脉里流淌着的陈家的血液。
他又想起,那晚和明生两人在树林里谈话的情形。他告诉明生,他不想上班,想去做生意。明生劝他说做生意太苦,又累又脏风险又大,哪有上班舒服体面省心。他说他受不惯规矩,野惯了,还有他的性格也不适合做那些呆板的事。再说做工人也并不是一步登天,从此就端了金饭碗过上天堂般的生活。他爸上了一辈子的班,做了一辈子的工人,家里的经济也只是略有宽余,真想置办个什么大件还要节衣缩食,慢慢攒,更别提去孝敬父母帮助亲友了。
明生听了默然,稍许,才说“虽然有人做生意的确富了,但也有人为此倾家荡产的”。尧年叹口气,说:“所以,我这次一定要考虑好了”。明生见他意志坚决,便没再言语。俩人后来又聊了一下身边那些做生意的朋友和熟人,已即他们从商的一些经历。虽都是道听途说,但在尧年听来便个个是学习取经的对象。
到底要做什么?河南之旅让他脑海里有了个隐隐约约的计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