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芷刚要说话,听远处传来脚步声,因与罗正孤男寡女一处,怕别人误会,刚想走开,脚步声走到他们所站之处不远停住了。
听一个女孩的声音问道:"你妈妈怎么说?"谭芷听出是秋水。
另一个女孩道:"妈妈刚刚问过太太,太太说你最迟不过一年半载就要出阁,这边还得补一个人过去,当初在小姐身边除了你我还有小灵,小灵已给了姑奶奶,姑奶奶原怕家里人少忙不过来,让小灵回来,太太没同意,到时候自然是我过去。只是你此时尚未许配人家,太太怎么说你一年半载就要出阁,是太太会算,还是你这个小蹄子有事儿瞒着我。"
秋水冷笑一声:"我原担心你,你们母女倒惦记着撵我走。"
巧儿指天指地地道:"我若有此心,叫我不得好死。"
谭芷听秋水无端地叹了口气,巧儿挪身向她身边凑了凑:"你有什么心事瞒着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有什么事儿你不能说。"
秋水冷笑道:"总之我的好日子快到头了,前儿无意间听小姐跟太太说,袁大头的儿子看上我了,太太说他长得好,人品也好,我若是能嫁他,倒也是个好归宿。小姐倒是叹了一口气,好是好,只是太花心了,说怕我降不住他。"
巧儿笑道:"这个小姐倒不用担心,谁降不住谁还说不定呢?连姑爷跟小姐开玩笑都说人在秋水前哪个敢不低头。袁二公子我见过,瞧着倒不错,人长得俊,又没什么架子,听说袁世凯死后分家产,他一个人得了两份儿。"
秋水淡淡道:"再好又如何,左不过是个小老婆罢了,我就算厉害,过日子又不比旁的,若是今日打明日战,又有什么意思。"
巧儿还想再劝,秋水道:"老爷就小姐一个女儿,胡韩两家迟早要归到一处,明儿我跟小姐说说,让你也尽早过去,到时候我、你、小灵又可在一起了。"她一面说一面抬腿走了。
"那你不嫁袁二少爷了?"巧儿追过去问道。
"让他哪凉快哪待着去,想娶我,等他下辈子不姓袁再说。"
等二人走远了,谭芷心里有些酸酸的,素日里袁克文眼里又是容得下谁的,没想到在秋水这儿碰了钉子。也怪他朝秦暮楚,以至于把自己的名声也搞坏了。
忽听头上哧地传来一声笑,谭芷方醒过神来,她此时正搂着罗正的脖子,趴在罗正的肩上,听罗正笑道,"把我衣服都蹭湿了。"谭芷才发觉眼睛湿润润的,忙抬起袖子抹了一把。抬起头与罗正四目相对,见罗正眼含笑意,她转目看了看天空,笑道:"天色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怎能如此就走?至少也该跟我道一声晚安吧。"
谭芷回身福了一福:"罗少爷晚安。"可话还未说完,就被罗正扯进了怀里,谭芷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嘴唇已被另一个温热的唇压住了。
半晌罗正放开她,笑着道:"在国外道晚安都是如此。"见谭芷瞪着大眼睛看着他,罗正身子向前微俯了俯:"要不再来一个,好事成双吗?"
谭芷忙从罗正怀里跳出来:"不用,不用,一个就好,一个就好。"一面说一面撒腿跑了。
等回到屋里,雯蓝还没回来,她换下外面的长衣服,坐到椅子上,卸妆时,看着镜中红润的嘴唇,情不自禁用手摸了摸,自言自语道:"何必走那么急,好事成双也好。"
听身后有人笑道:"什么好事成双?"
谭芷从镜中见雯蓝含笑从外面进来,她急忙跳起来,跑到院里,对着大门口叫道:"大哥。"
雯蓝忙追出来:"你小声些,找你大哥去他住的地方,在这里大喊大叫算什么意思。"
谭芷笑道:"何必舍近求远,有你在此,大哥还会远吗?"
果然她话还没说完,谭庆生从外面急步走了进来,雯蓝羞得脸色通红,"平日做事总是慢吞吞,这会儿倒快。"见谭芷回身冲着她直笑,雯蓝的脸更红了。
谭庆生笑道:"我怕我再晚一会儿进来,她能把满院子人都喊起来。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谭芷笑道:"大哥白天要陪伯父们说话,又要赴某人的约,自然没功夫理我。这会儿夜深人静,想跟大哥说几句贴己话。"边说边给谭庆生倒了一杯茶,放到院里的石桌上,拉着谭庆生坐到石椅上,等谭庆生坐好,谭芷道:"听说袁二哥明儿过来,大哥若得空时劝劝他,叫他别惦着秋水啦。"
谭庆生笑道:"这话怎么说,自古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
谭芷道:"秋水那里已铁了心不嫁二哥,二哥仍是一意孤行,韩府自不好驳了他,到时候闹出乱子,对谁都不好,云二哥、靖华二哥是亲戚不好出面说?只能劳烦大哥了。"
谭庆生笑道:"克文那张嘴你还信,他是风月场中的花帅,若真是他看中的女子,哪一个不是洞房即在初相遇,哪似对秋水这样,跟你云二哥提了几次、跟你二嫂面前也提,提过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他和秋水认识也有小半年了,你几时见过他无缘无故找秋水搭讪过,更不用说别的了。"
雯蓝道:"秋水岂是那些风月场中的女子可比,克文二哥尊重她也是有的。"
谭芷也道:"胡府丫头一大堆,他怎么偏偏就只提要娶秋水,而不提旁人,而且连韩伯父明儿的寿辰他也要过来。他与云山、靖华多年交情,对何伯父,胡伯父也只是敬而远之,偏对韩伯父事事恭维,连慧姗都说,当年他要是对他爹也这样,说不定他还能混两天太子爷做做。"
说起慧姗,雯蓝问道:"慧姗还没回来吗?"
谭芷笑道:"人家如今是小别胜新婚,哪有心思理会我们。"雯蓝方想起玉宽回来了。
谭庆生看天色不早起身走了。
两人回了屋,雯蓝因慧姗不在,把行李搬到谭芷这屋,见谭芷也不梳洗,独自盘腿坐到炕上,笑着道:"怎么还不洗脸,莫非是脸上有什么东西不能洗。"
谭芷闻言脸一红:"哪有什么不能洗的!"
雯蓝笑道:"我听妈说,脸上若涂了龙尿,就洗不得,要留着闻味儿呢。"边说边笑着拿了手巾出去洗脸。
谭芷跳下地,本想要打她,见雯蓝满脸的泡沫,怕闹欢了,伤了眼睛,忙轻轻扯住雯蓝的袖子道:"你说慧姗这会儿做什么呢,要不我们去看看。"
雯蓝正用清水冲洗脸,闻言抬起头瞪了她一眼:"这是姑娘家该说的话,别说这会儿,就是闹洞房那会儿,我们都是远远地避开,以防看到不该看到之事。罗公子自小在西方长大,或许对传统礼教不那么在乎,可他的父母必定没那么开明,明儿他们过来,你在他们面前可要事事小心些,千万别再做杀鸡屠狗之事了。"
谭芷笑道:"别说他父母,就是他也未必开明,嫂子不是也在国外生活了几年,接受的也是西式教育,还不是一样保守。"
雯蓝擦了脸,拿起湿手巾在谭芷的脸上胡乱抹了一把:"难道你今后就真不洗脸了?"
谭芷笑道:"那就劳烦嫂子帮我擦一擦吧。"说着抿起嘴唇,乖乖让雯蓝帮着把脸擦干净了。
姐妹俩又闲聊了一会儿,方熄灯睡下。
次日,谭芷早起,见韩府已开始张灯结彩,谭芷围着韩府转了一圈,见韩府的灯与众不同,有些她见也没见过,材料有羊皮、玻璃、纱、丝,还有錾珐琅的。纱丝的或绣或画出人物花鸟,而羊皮、玻璃则是烙或刻着奇花异草,四周木头边儿抠着各式新巧奇态。
谭芷走到韩秋桐的院儿外,见云山、靖华一人手里一个大纱灯,足有磨盘大小往外走。谭芷笑道:"了不得了,还有这么大个儿的灯,你们拿着要去磨米磨面不成。"
正巧玉露从里面走出来,笑道:"别说磨米磨面,怕是磨豆腐也磨不碎,总共没二两沉,你要不信拿下试试。"
谭芷好奇,过去接过云山手里的,果然极轻,像是蝉翼做的,灯身四周彩绘着红楼十二钗,谭芷竟爱不释手起来,直到见云山登上梯子等着,才边把灯还给云山,边回头问玉露:"好姐姐,这又是什么灯?伯父持家节俭,怎么倒在灯上花费如此之巨?"
玉露笑道:"这些并不值什么,都是我爹亲手做的,我们这儿每年的上元灯会,我爹制的灯,都能独占熬头,多少人花高价想买,我爹都不肯卖。我妈说我爹没生意头脑,白白失了好几笔大买卖。"
何靖华笑道:"失之桑田,得之东隅,现在好了,云山的灯厂刚开业,几千只灯,一日售尽,连外国人的订单都雪片似的。伯父之灯,云山之字,玉露之画,连俗人也识焉。"
谭芷笑道:"云二哥的脑袋真是专为做生意长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