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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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轲微拢衣衫,靠在后面的绣枕上,眼角还带着些薄红,平添几分妩媚色彩,脸上的神色却是冷的。

“常大人今日进宫是为了教训朕的?”

他们二人如今已经要用这种最生疏的称呼来和对方说话了。

“臣不敢,臣回京,听闻陛下已多日不临朝,如今禹州叛乱,正是需要陛下定夺之时,不该因女色废朝。”

燕轲长腿一搭,红色的内袍顺着肌肤滑了下来,他丝毫不在意,笑得妖媚如狐,却带着她以前从来没有感受到的冷意。

“常大人是担心朝政被荒废,还是担心右相出了什么事?”燕轲盯紧她,不愿意放过她的丝毫反应,“有右相在,哪里需要朕的决策?右相英明果决,禹州那帮人在他手底掀不起什么风浪。既然朕上朝与朕不上朝没有什么区别,那何不轻松些,你说呢,常大人?”

常洛跪地,压下心头那股将起的怒气,“陛下,如今四海安定,但北越、南壤皆非安分之徒,如今姜太尉死,朝局正是需要稳定之时,陛下,莫要寒了老臣们的心。”

老太傅这几日气得好久没犯的头风都又上来了,给燕轲上了不知多少折子,一封回复都没收到,燕轲该如何还是如何,让老太傅都怀疑自己的折子是不是递到狗肚子里去了。几位王党老臣跪在宫门外,大冷的天儿跪了三四个时辰,全跪的病回了家也没换来宫里面这位吭上声气。

燕轲拢了拢衣物,从床上下来,赤着脚走到她面前。她伏在地上,看着他站在自己的面前。

“陛下,地上凉。”

燕轲蹲下来,和她平齐。

“你希望朕上朝?”

常洛没有正面回应他的问题,将头伏得更低了一些,“陛下当以国事为重。”

燕轲笑了一声,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最后坐在了一旁的扶椅里,他伸出脚,用脚尖一下一下地勾着床上的金丝被,屋里的熏香熏得常洛鼻痒,里面有一丝她很熟悉的味道。

若说从前,她感觉不到这香有什么异常,和萧衍待得时间久了,这香中若有若无的麝香味道一下子就从当中被分辨了出来。

她眼神微动,这熏香长时间用着,梅妃想有身孕也难,就算有了怕也根本保不住。梅妃不过是个小宫女出身,何必用这种手段防着?后宫本就稀薄,如今有了这梅妃燕轲还不让她有孕,究竟是什么打算。

“朕明日便临朝。”

常洛吃惊于燕轲的痛快,“陛下圣明,是熙平之福。”

燕轲满不在乎地晃晃脚,用脚尖勾了金丝被直接挑到了地上,“朕倒是想,若萧衍再也回不来了,你要如何?”

常洛心底里一颤,“陛下该想,禹州之事,解决了,对谁都有好处。”

燕轲将脚踏在被子上,眼里带了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朕还真要保佑右相平安无事。”

常洛从宫里出来,冷风一吹,她才觉得后心透进骨子里的凉,一摸,后背上的衣服竟都被冷汗沾湿了,贴在后背上,仿佛燕轲那向她投来的蚀骨附蛆的目光。

如果萧衍再也回不来了,她要如何?

她努力不去想他这话之后的意味,心却越跳越快。

不安。

燕轲在没有把握的时候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禹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芜州的军士如期集结,比萧衍想象的还要糟糕几分,八千军士,有一千已经年过六十,一千缺胳膊短腿,剩下的十中有八是连战场都没上过的新兵。芜州州营的副统领还是个老熟人。

萧辰睿身上伤还没好就被发配来了这么个地方,脸上消瘦了许多,眼眶都陷了下去。整个人看着一点血气都没有,即使裹着大髦仍旧看得出来人瘦了不少。

“没想到又跟右相见面了,上次分别,右相还说不知何时相见,这才过了多久,这不就又见面了。”

萧辰睿一笑,似乎是觉得冷,又往大髦里缩了缩,“右相容不下我,可陛下却更是容不下你,姜家没落,再也不用考虑什么权力制衡,你不必顾忌可以放心做事,想必陛下也是如此想,你现在是陛下的头号眼中钉,他如今已经长大了,可不是当初那个人人揉捏的小孩儿了,这话当初可是你说的。”

萧衍看了一眼懒懒散散坐了一地的那些士兵,“你既然这么说了,就该知道本相若是死在这儿,下一个被开刀的就是萧家,你又何必幸灾乐祸。”

“传令,副统领带着两千老兵残兵移至军营后部,掌管后勤,剩下的人,天黑之前搭好营帐,谁的自己搭不好,就在外面睡着去!”

“岗哨每十人为一队,每十队为一班,一个时辰一轮换。”

萧辰睿看着他发完命令,轻哼了一声,看了一眼后面那些不成样子的兵,带了些看热闹的幸灾乐祸,“四、五、七队的队长,整整人,咱们走了。”

萧衍自从那一战之后几乎被传成神,然而就算将领再有本事,带着这么些兵也成不了什么事,守城都已经勉强,更何况要进攻。时间紧迫,几天的时间,他不信萧衍有什么本事能把这么些乌合之众训练成什么样子,更何况粮草稀缺,禹州那边,可还有好东西等着他。

常洛去找到了裴钰,心中强烈的不安让她根本无法坐定,她近日里打探的消息都告诉她,这次禹州之事对萧衍有诸般不利,粮草,兵力都在其次,纵使这些处于劣势,她也确定萧衍能将自己的命保下来,可燕轲不会这么简单就笃定萧衍回不来。

可她根本不知道燕轲要做什么。

她要做好准备,在任何事情发生的第一瞬间,去禹州。

“裴都尉,之前学武的事情……能否尽快,累也无妨,受伤也无妨,最快的方法,我要学会。”

芜州的军队本就缺乏训练,如今又遇上雪天,行军的速度仿若龟爬,萧衍也不催促,走走停停,似乎有想走得更慢一点的意思。

休息也不是白白休息,凡是停下来,萧衍就让下面的队长组织着练兵,练完之后休息半个时辰,再赶两个时辰的路,休息下来再练两个时辰的兵,再休息半个时辰。就以这样的速度,芜州到禹州不甚远的路,磨了好几天,才磨了五十里地。天本来就冷,在外面训练的这些士兵叫苦不迭,本来就一路泥泞,如今更是走的身心疲累。

萧衍将手中的碗放下,碗里的青菜越来越少,如今也就只剩下油汤上飘着的一两根了。冬天的林子里也没什么东西,他的暗卫跑上一天都难得打上两只兔子。

他没指望靠着下面这些士兵能打得过禹州的边境重军,这几天练兵不过是多几分打算,让他们能活个命,燕轲想让他死,没必要拉着下面这些人送命。

他掀开帐帘,外面的士兵几几围坐在一起吃饭,锅里的汤被搜刮的一干二净,连滴油腥都没剩下。

他在这路上拖,是为了晚一些和禹州那些人打交道,可这么拖着,粮草根本不够用。军权原先大多掌握在姜家手里,他手下一支击刹如今被压在南境,不管是这支击刹还是别处的军队,就算他能调动,只要他一动,燕轲那边就可以一顶谋反的帽子扣下来,到时候他在这边无依无托,就只能任人宰割。

燕轲先将他派往禹州,说是军情紧急,后让他调用芜州军队,步步都是算好了的,看来是算计姜希明的时候就连带着他一起算计进去了。

他从来都不是束手就擒的人,燕轲想让他去送死,他可没有那么听话,造反这件事他也不是做不出来,只是他不像姜希明,眼下的处境,他若反,只有死路一条。

这几日的等待,是在等待一些人。

禹州之事,若不能硬碰,那就软磨,那些军士也不过是被利用的工具而已,只要他在大军到达之前,将这件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现在所带过去的这些人,就不是去征讨叛贼,而是去和平谈判的,到时候,这些人也就足矣。

他下令到莫州借的粮草应该已经在路上,莫州知州是他的人,如今虽已入冬,但今年是个丰年,想来粮仓还算得上充裕。

萧衍视线落向不远处端着饭碗正在吃饭的少年,即使席地而坐脊背却依旧挺直,和周围的那些人格格不入,也似乎因此,周边一个人都没有,孤零零地坐在那儿一个人吃饭,仿佛感受到了萧衍的视线,他抬起头来,冲萧衍颔首行了一礼,将吃完的饭碗放在一旁的桌上,站起身来离开了。

不卑不亢。

姜越当初被流放至此,他倒没想过还能在这儿碰见这个少年。

说实话,他和姜越并不熟,最多只是当初有些欣赏,性子也好,才能也好。也是因此,他从未将主意打到他身上过,此时见了,倒确实觉得这么个少年比起他的兄长来,不知明理多少倍,看着顺眼多少倍。

天仍旧阴着,雪似乎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萧衍环顾了一遍周围的地形,将帐帘打下。

“行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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