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眼。”
许绥宁微怔,很快就反应过来,“陛下这是要定邬桐为状元。”
“是,许祭酒以为如何?”
“昨夜臣与几位博士反复研读,也都是认为邬桐的文章大可,只是……”
燕轲微笑,“只是你以为朕会将常洛定为状元?”
许绥宁低下头去。
“既然你们都认为邬桐的文章更好,那朕自然也不好徇私。”
许绥宁心里明白,燕轲这样做才是真正的徇私,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这次的题目又这般尖锐,在这场考试中,越受燕轲赏识,越容易被朝臣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此举分明是在保护常洛。可是……
邬桐性子太过刚烈,又没有家世背景,就这样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他怕他承受不住,可这些道理,纵使他不说,燕轲他又何尝不明白,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就是宁牺牲邬桐,也不让常洛受一点委屈,燕轲和常洛的交情,他是听过的,可是座上之人常洛的感情,应该不仅仅是挚友那么简单。
燕轲说完也就低下头去处理手中的事务,“爱卿可还有什么问题?”
“并无。”
“那便退下吧,准备着手相关事宜。”
大金榜放下的那一日,众人入宫唱名,自永昌门出来,开始游街,一路上锣鼓喧天,几乎整个帝京的百姓都挤到路两边看热闹。自打开国以来,太学是第一次包揽状元和榜眼,更何况那榜眼还是个女子。许绥宁身为上届状元,如今又带出了状元和女榜眼。金榜一出,就在民间传唱开来。
人们往前挤着,都想一睹状元风采,顺便沾沾文曲星的喜气,但更多的是想瞧瞧那位女榜眼究竟长得如何,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常洛今日一身墨绿色的礼服,不比寻常女子常服那样啰嗦繁矩,类似男装,却比男装窄一些,在腰身处向内收束,将女子的曲线恰当好处地勾勒了出来。腰间坠了一串流苏,随着马身祈福摇摇摆摆,荡出自属女子的流逸风情。头发像男子一样束了个高髻,却有几缕发丝留在额前,又独有女儿的柔美。
邬桐骑马走在最前面,烫金短靴,锦绣华服,被一众人簇拥着,从城北走到城南,整整走了一日,直到天色暗了下来,人们才纷纷回家。进士们又纷纷互道恭贺,带着喜气回到居所,常洛也累得很,跟邬桐和邢正贤两人道辞之后,往回府的路上走。
游街结束的地方离温侯府不远,加之游街时又不方便带着家里下人,她回去的时候便只有一人。正走到巷子里的时候,常洛便发觉了自己身后有动静,心中有一丝不祥的感觉,没有回头,径直往前走,脚下的步子却越来越快,到最后直接跑了起来。能感觉到,有一道身影紧跟在她后面,微微一扭头就能看到那人的衣袂,她加快步伐,却在下一瞬被人一把扯住衣领,推到墙上。
“救……”
声音还没出口,就被人用手捂上,一个声音就低低地在她耳边响起,“别动!”
黑暗中看不清这个人的脸,但能听得出这个人的口音有些奇怪,像是北越那边的音调。
那个人打量了她半天,似乎在辨认着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常洛愣了一下,这个人,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常洛。”
那人倒吸一口气,低头看了一眼她,“女人?”
常洛嘴角抽了抽,她这身打扮虽然有些像男装,可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是个女的,这里虽然暗,也不至于将她的性别都认错吧?
一有了底气,她把那人的手往开一拂,站到亮些的位置,这才看清了那个人的相貌。黑胖的一个大汉,穿着一身皮衣布褂,头发编成了一股股小辫子,典型的北越人打扮。
“你抓我做什么?”
那大汉被这样一问,泄了底气,又用眼睛扫了扫她的腰间,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说出话来磕磕绊绊,“抱,抱歉,我,在追一个人,他偷走了我的东西,你看见了吗?和你衣服,发饰,都差不多……”
常洛摇头。
那人急得原地打转,口中念念有词,但似乎是北越话,她听不懂。
“你去报官吧。”
那人转过头来,一脸疑惑,“报什么官?去哪里报?”
常洛耐心地给他比划,“帝京中有官员,专管治安,你从前面出去,一直往前走,走过两个街口,往右一转,就能看见‘京兆府’三个字,击门前的鼓,就会有人帮你找。”
那汉子可能方向感不是很好,被她说的有些绕进去了,还是一脸懵怔地看着她,常洛有些无奈,天色已晚,这事情又不能三两下解决,她再不回府,府里人该要着急出来寻她了。
“答阑尔。”
正当常洛犹豫的时候,身后一个人叫了面前这个汉子一声。
她转过头,就看见一个身穿胡服的男子走过来,衣着打扮看起来都比那汉子华贵,想来是那汉子的主子。
那人上前行了个胡礼,出口的话语是极标准的汉话,“手下认错人,冒犯了姑娘,如今天色已晚,姑娘早些回家,免得家人挂心,我二人的事情自己解决便可,就不必劳烦姑娘了。”
常洛看了他一眼,眼里意味飘忽不定,“客气了,那我就先行告辞。”
常洛走后,叫答阑尔的汉子上前,用胡语询问,“王子,那如今,我们是否要去报官?”
那人斜眼一瞪,低声喝斥,“蠢货!报官?我们此次是秘密行事,你是想让熙平皇帝知道我们进了帝京吗?”
那汉子弯腰询问,“那应该如何?被偷走的东西可是万分重要,丢失了后果不堪设想,回去之后也没办法和思勤交代……”
“行了!你是主子我是主子?”那人不耐烦地打断他,“本王又不是说不找了,明里不行,不能暗里?让兄弟们去找那人,动作要隐蔽,三天之内务必找到,找不到……”他冷哼一声,“在回去见思勤之前,你们就先去和长生天谢罪去吧!”
游街的第二日,常洛早早就起来去到翰林院,往过走的路上,恰好遇见了邬桐,两人便一起同行。
走了许久,似乎是无话可说,一路静默着,眼见着再转两座亭阁就到了翰林院,邬桐这才开口,“陆兄可是今早离京?”
“是,就是可惜送不了他。”
“也无甚好送的,迟早会相见,更何况露州那边是个好地方。”
常洛笑笑,“倒也是,不过邬兄如今做了修撰,可别忘了提携下官一二。”
邬桐知道她在玩笑,“不过都是下面做事的,又何来提携之说?”
说话间,已经到了翰林院门口,两人一前一后进去,大堂里的人三两站着,正准备开朝会,看见门口有人进来,都转了过来。
上首坐着的一个老者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给了身边站着的一个浅绯色官服官员一个眼神,那官员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俩一边,“邬桐,常洛?”
“是。”
“本官是翰林院侍读沈文昌,座上那位是刘大学士,自去拜见了,再由本官带你们二人见过诸位侍读、侍讲,瞧瞧什么地方有空缺,叫你二人补上。”
两人行过礼,上去拜见刘执。
刘执随意看了他俩一眼,“你们二人的文章,老夫也看过了。今后在翰林院供职,要谨记奉行翰林院学问精粹之风,不要打马虎眼。”
“是,下官谨记。”
“让文昌带你二人到后阁去看看吧。”
一一见过了几位侍读、侍讲之后,沈文昌把两人带到文阁处,“去年陛下便下旨让人重修前朝史书,翰林院刚调走一批官员,正好当下紧缺人手,邬修撰就先去与林修撰熟悉一下,开始着手便可,常编修就先行负责整理修订艺文志。”
“沈大人,正堂那边说来新人了,让您过去。”
“好,那本官就先行一步。”
常洛知道必是邢正贤来了,跟沈文昌行了个礼,自己去找修撰,领了书籍材料,找了个空桌子坐下,开始忙碌。
一直坐到正午,院里的人纷纷起身去吃午饭,邢正贤过来问她是否愿意共进午饭,她扭头,视线越过中间的书籍,看见邬桐还在低头忙碌,也就没再打扰,把自己手上的书籍整理好,“请。”
邢正贤寻了个附近的小馆子,点了几样小菜,“常大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吃惯这里的粗茶淡饭,离得近,一会儿好办公,也就选这儿了。”
“无妨,本就为了方便。”
邢正贤给她斟了茶,“一直听闻常大人的名号,前些日子虽也见到了,但一直没时间与大人好好聊聊。”
常洛微笑,“邢大人客气了,还不知邢大人负责的是哪一部分史书?今日一整日都未见大人,可是在别的文阁?”
邢正贤叹了口气,“倒也不远,就在常大人一旁的文阁,不过是修撰地理志,自然是比不得常大人,独得恩宠,竟能以女子身份夺得榜眼,就是入了翰林院,领的差事都与吾等不同。”
常洛抿了口茶,“有何不同?同是编修,何处有空缺就补在何处了,刑大人虽管地理志,做的好了一样受赏识。”
邢正贤还想说些什么,菜已经端了上来。
“邢大人,咱们早些吃完就回去吧,院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办呢。”
邢正贤的话被堵了回去,也就静静低下头去吃饭,不再多说。
之后几次,邢正贤再来请常洛,常洛也就找了理由推脱掉,搭话倒也礼貌回话,但却没了对这人的亲近心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