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暮登天子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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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昇这才止住这个话题,“老夫听闻你在太学先试里拿了一等。”

“是。”

“倒还不赖,还有一个寒门学生,也拿了一等,可来了?”

邬桐本来在后面站着,低着头,眼睛盯着地砖,动也不动。突然听到在叫他,便连忙走上前,一揖,“学生邬桐,见过太傅。”

裴昇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好,好,年轻人一表人才,可堪重用,可堪重用哟,钰儿啊,以后多和这位邬公子探讨探讨学问,别光顾着练武,把咱老祖宗的好东西给丢了。”

“知道了,祖父。”

邬桐被这样一说,反而觉得有些不自在,“小生才疏学浅,怕让裴公子见笑了。”

裴钰笑答,“怎会?邬兄学识过人,在下也是见过的。”

邬桐颔首。

裴昇看向陆陌,“这位是?”

陆陌闻言上前,“学生陆陌。”

裴昇向裴钰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裴钰弯下腰来,在他耳边道,“兵部尚书,陆尚书家的公子。”

裴昇正坐,“陆陌……你父亲倒是与老夫打过些交道,只不过他调到朝廷来没多久老夫就辞官了,没记错的话,那时候你父亲还是兵部侍郎。”

“是,家父常与晚辈谈起太傅,道他在官场中为人做事都效仿太傅而行,就是如今,心中仍旧敬重太傅。”

裴昇点点头,“令尊在朝中的确声名颇佳,当初老夫与他同朝时也多少有接触,如今的朝堂,像令尊那样的人,可贵啊!你们这些孩子,都不错,如今是该要顶起半边天喽。”

这话里,自然没有包括常洛。

常洛却也不急,几人坐下来,与老太傅探讨学问,常洛知趣地坐在一旁,并不参与其中,只有裴昇偶尔想起她来,问她两句时,她才答话,回答得锋芒不露,却又暗有慧意。一整天下来,裴昇倒是对她印象不错。留了他们用晚饭,之前让裴钰带他们四处转转。

出来以后,裴钰走到常洛面前,笑容得体,“家祖有的话冒犯了常小姐,也是无心,还请常小姐见谅。”

常洛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莞尔,“裴都尉说笑了,太傅他毕竟是长辈,有些教诲自然也是应当的,哪有什么冒犯不冒犯的说法。”

说完,放慢了脚步,跟在陆陌身旁,前面,就剩裴钰、邬桐两人并排走着。

裴钰自然而然地就与邬桐搭起了话,“邬兄方才的一些见解,裴某倒是觉得新奇的紧,不知邬兄可愿意哪日与在下细细言说一番?”

邬桐拱手,脸色有些僵硬,“拙见而已,多谢裴都尉赏识。”

裴钰自然是发现了他的不自在,“邬兄自进府以来便脸色不好,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劳裴都尉关心了。”邬桐说完之后才觉得这样回答太过僵硬,有些不妥,补问了一句,“裴都尉在营中可还习惯?”

问完又觉得这问题他不该问,一时有些懊悔。

裴钰却不在意,“倒还好,军营里的汉子人粗了些,不过倒是都率真,不难相处,久了也觉得自在率意的很。”

常洛拉着陆陌落了他们几步,小声问他,“你可知道邬桐与裴钰有什么交情?”

陆陌听见她突然问这个,奇怪的很,“一个寒门子弟,一个太傅家公子,能有什么交情?怎么了,突然这么问?”

常洛看了前面两个正在交谈的人,心不在焉地回答了一句,“没什么。”

吃过晚饭,天色也已经不早,几个人也就告辞了,裴钰送他们出来,就看见常洛走出门时,让人从马车上拿了东西下来。

“裴都尉,还有些东西要请你带给太傅。”

裴钰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小姐何不刚才进去时就给家祖?”

常洛笑道,“裴都尉该知道太傅的脾气,我若带东西进去,怕是气的要把我打出去了。”

裴钰也没有要接的意思,“那常小姐既然知道,这不是让裴某难做吗?”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听闻太傅头风犯得厉害,恰巧家中有个亲戚也是这毛病,吃过一个方子,虽不能根治,但能缓轻许多,裴都尉拿与太傅,不必说是我送的,就说是都尉的孝心便可。”

裴钰面有难色,“这……怎么好?”

常洛把东西递过去,“太傅身子要紧,无所谓何人的心意。里面有药的方子,太傅若用了这些觉得好转的话,再去药铺里照着方子抓药便是,药材原本都比较温和,就算不对症,也都是对身子有益的,可让太傅安心服用。”

裴钰这才接过,“那便谢过小姐了。”

常洛、陆陌两人和邬桐在路口分离。

常洛临登马车之前,陆陌叫住她,“你这绕了一大圈,我今日算是明白你为何要如此做了。”

常洛很有兴趣地看着他,“哦?”

陆陌点点空中,“我可否把这招叫做隔山打牛?”

常洛笑而不语。

四月初三,殿试。

大殿外早早就已经站了十几个士子,规规矩矩地排好,没人敢造次,脸上却早已显露出了激动之色。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踏入这片地方,一个很多人这辈子都踏不进去的地方。可现在,他们脚下踩着汉白玉的长阶,头顶琉璃翠瓦,一仰头,就仿佛能看见未来站在这里的场景。四月初,宫中的春意已浓,春桃与淡色梨花,浓艳杏花交映着,有些已经开败,有些新抽了枝芽,有些则开的正艳,一簇簇挤在墙头,似是想要一探诸生风采。常洛与那些士子的心情也没有什么相异,等待了许久的一刻终于到来,内心的平静一下子被打破,有什么东西要从心房喷涌而出,有紧张,有期待,有害怕,不知道多少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大殿的门缓缓打开,常洛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殿首的那个人,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被抚平,燕轲也看了过来,对着她安抚性地一笑,殿外的落花被裹挟了进来,飘散在两人之间。

士子们过来,站到阶下,齐呼万岁,一个个报上名姓。

燕轲看过,一一叫了名字上前谈话。

待到邬桐的时候,燕轲仔细打量了一下,“你的文章朕读过。”

邬桐一震,静静站着等着下言。

“很好,不论是文采还是见识,都让人欣赏,这届太学里,能有你这样出色的人才,朕甚欣慰。许祭酒也常和朕提起你,希望这次殿试,你不要让朕失望。”

邬桐深深一拜,“学生定不负皇上厚望。”

“常洛。”

“学生在。”

“这届太学中唯一的女学生,能站到此处,实属不易,朕亦寄大望于你。”

“多谢陛下信任,学生定当努力为之。”

“好,那就开始吧。”

锣声鸣响,两个內侍走上前来,放了题目。

题目放出来的时候,众人都默了一默,就连常洛也感到了些许震惊。

四个大字工整地书写在棉帛上:何为臣道。

谁人不知皇上前几日刚刚因为屯粮的事情在朝堂上与右相**大犯争执,右相更是言辞毫不避讳,惹得陛下大怒,那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连御史台都坐不住了,开始弹劾萧衍,可是究竟结果还是一样,一一被驳回,还都领教了一下厉马大狱的牢饭滋味。这篇策论的名字,摆明了就是在就前几日的事情论事。

这次殿试的题目就是摆明在与萧衍叫嚣,这些学生写的不好,排名自然也就靠后,写的好了,便直接得罪了朝中官员,得罪了右相,如此,左右为难。

常洛举笔,看向坐在上面的燕轲,他这一举,是在试探?想要看看这届的举子中,有多少敢于冒着被排挤打压的风险把这篇文章写好,看看有多少人刚强不屈,能够为王党所用。那么,刚才他对自己和邬桐所说的话,是否也是将此任托于他们二人?燕轲也察觉了她的目光,往这边看过来。她紧忙低头,笔尖空中停留了一会儿,沾墨利落写下这个题目:为人臣者,不为其外,是为臣道。

既然如此,那就由她来开这个头。

“自古君臣有别,臣子当有臣道。为臣者,当比官中之事,而不应言其外。上能忠于君,下能信于民,此为忠也。人世有常礼,君为上,臣为下,下之人守节而审慎,则义礼形于上而通于下。夫为君者,荫德于人,为人臣者,仰生于上……”

待到常洛停笔之时,天色将暮。

往后展了展筋骨,她起身交卷。

与她一同起身的还有邬桐,两人对视了一眼,先后交了卷,走出了大殿。

一出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沉默着走了一段路,一直走到阶下,常洛才开口。

“邬兄,如何?”

邬桐长长叹了一口气,仰头望天,“难啊!”

不知回答的是题目难,还是以后的路难,亦或是,二者皆有。

翌日。

许绥宁走入殿中,将那沓卷子呈上,“陛下,昨夜一夜,臣与几名博士仔细阅过,二三甲的名单已经定下来了,一甲三名还待陛下定夺。”

燕轲接过来,一一看过,上面虽有圈有叉,但都以圈为多,有一份上面甚至有四个圈。他抬手点到一份上,推到一边,刘福生立马会意,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朗声道,“邢正贤,探花。”

燕轲在剩下两份卷子里看了很久,不像是在看卷子,倒像是在做着什么定夺,很久之后,用笔沾了朱砂,轻轻一勾。

刘福生看了一眼,“常洛……”

许绥宁站在下面,侧耳听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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