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桐是许绥宁提拔的那一届寒门弟子中最得意的一个,此时有事,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更何况那群学生的行为本来已经违背了太学的规矩。
谁料许绥宁却开口,“你去管管。”
她?平日里那些学正们都约束不住这些人,她怎么管得了?但看许绥宁的神情,也许另有打算,想了一想,不管怎样,还是先制止那些人为妙。
“啧啧,书有何辜?要被如此糟蹋?”
那群学生听见这个声音,齐齐停了手上的动作,向这边看过来,见是常洛,脸色都缓和了些,趁这一愣神的功夫,邬桐冲过去,将书抢过来抱在怀里,看见残破脏污得厉害的书,满脸痛色。
为首的一个富家子弟叫做周钊,礼部尚书的儿子,性格尤其飞扬跋扈,当街强抢民女,欺行霸市,几乎已经是无恶不作,御史台弹劾他爹的折子都快要堆满案几了,礼部尚书实在没办法,硬是把他塞进太学里来,想着让他学点儿知识,顺便收收性子,让自己少操点儿心。谁知来了太学,表面上乖顺,私底下却依旧惹是生非,下面的学正们都已经快要头疼死了,隔三差五地写信送到老尚书家里去,求他把这个小祖宗领回去,礼部尚书却管也不管,眼见把烫手山芋送出去了哪还有接回去的道理,也不过就写信不痛不痒地训斥这个儿子几句,弄得周钊越发无法无天起来,屡屡犯禁,罚过也没用,过几日便又不安分起来。
此时周钊叉腿往那儿一站,笑得一脸混不吝,“呦,这不常小姐吗,怎么,小姐想管闲事?”
常洛看了一眼邬桐,刚刚争执之下,他的衣衫有些凌乱,灰头土脸的,一脸愤然地看着四周的人。
说起来,当日祭学大典,第一个出声反驳萧衍之人便是他,后来在太学时,也从不对那些富家子弟阿谀奉承,不难看出是个极清傲的人,只是刚极易折,常洛当初进太学没多久就注意到了他,对他的才学也是极为欣赏,但他的性子孤洁高傲,对他们这些贵族子弟似乎极为瞧不上眼,常洛一直想要结交却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他接近,一直没有过多的交情。此时细瞧,这人虽狼狈至此,眉宇间却仍有一种凛然之感,心下倒又是对他多了些好感。
常洛微微一笑,转向周钊,“闲事不好说,只是心疼这些书罢了。”
“周公子可知一句话?‘打人不打脸’,这书可是读书人的脸面,周公子在太学内里,将这些书如此糟蹋,岂不等同于踩了全天下读书人的脸?踩了我的脸,更踩了……许祭酒的脸?”
许绥宁坐在学堂内,听见这一句话,不禁莞尔,这小丫头,兜兜转转饶了好大一个圈,把他都绕进去了。
周钊被她的话哄得一愣一愣,“你,你,别瞎说,这和许祭酒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周公子不想想,这太学是何人在主事,更何况……”常洛一顿,目光落在邬桐手里那本残破不堪的书上,用手捂住嘴,“呀!那本《洛书杂论》不是许祭酒珍藏的独本吗?竟被弄成这个样子,许祭酒要是知道了,啧……”常洛露出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
邬桐愣了愣,《洛书杂论》不过是他从外边书摊上淘来的,虽然珍贵,但也算不上什么孤本……细细一想,也就明白了常洛的用意,上前一揖,脸上一副悲痛表情,“学生无用,未能保护好先生的书,无颜面对先生,此书珍贵,许祭酒爱不释手,却在学生手里被毁损至此,请常小姐将此书归还,学生愿除学籍,以弥过错。”
常洛扬扬眉,没想到,这人演技倒是不错啊……
周钊此时脸色越发难看,太学中的其他人他皆可不放在眼里,唯有许绥宁他是有一些忌惮的,眼下这种情况,他还当真有些无措,直想着用什么方法堵了他们的嘴,就听见一个声音不疾不徐地传了过来。
“罪不在你,何必如此?”
常洛一转身,就看见许绥宁从学堂里出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先生。”
许绥宁将目光落在周钊那几个富家子弟身上,其余几个人见他这般看过来,都瑟缩在周钊后面,一个个低头不语,唯有周钊还能直视他,但比起刚才的气焰来,此时未免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周钊,此事你如何交代?”
周钊挺起胸来,“我又不知那书是许祭酒你的,不知者便无罪。”
话虽这样说,却听着有些心虚。
“不是究你此错,学堂之内无视礼法,撕书嬉戏,错一,不友爱于同窗,恶意侮辱攻击,错二,学堂之内,便知结党,不修好恶,错三。”周钊还欲反驳,许绥宁却抢在他之前,打断了他,“犯错不知,不知悔改,错四。”
周钊被堵的满脸通红,一双眼睛瞪着他。
“已经有不知多少人向本官报告你的劣行,多次训教,仍不知悔改,这次,到祠堂里跪一天,面壁思过,通传下去,任何人不许给他送吃的,发现一次,多跪一个时辰。”
周钊脸色一下子由红转白,似乎是忍耐了许久就终于爆发出来,“你凭什么罚我!”
“凭什么?这话你‘凭什么’问本官?凭我是你的老师,凭我是个从四品官员,而你身无品级,凭我是圣上亲授的官职,而你,不过是仗着父业作威作福的二世祖。”
连续一连串话把周钊逼得无话可说,憋了半天也就憋出了一个“你”字。
许绥宁却也没打算放过他,继续道,“今日之事,本来就是你的过错,当罚。你不服,就回去告诉尚书大人,看他是否愿意为你出头,还是,你能仗着你父亲的身份让圣上为你撑腰?”
许绥宁这接二连三的话可谓一句比一句狠绝而不留余地,把周钊贬的什么都不是。周钊在外一直作威作福,哪里受过这样的轻视,嘴唇颤抖着,被顶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许绥宁一副温润面孔,在她面前素来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可素闻训起人来一点情面不留,虽然一个脏字不带,一句侮辱性的话没有,但听人说过,有犯了错的学生去训诫堂挨上许绥宁面如春风,笑看着你却字字诛心的一顿训后,宁愿去跪上一天。今天看来,完全不是虚传。正这样想,就听见许绥宁又开口道,“不过,若是你敢与本官打个赌,今日的罚,你就可以暂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