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如水,星月无华。几片叶子寂寥的落入水面,泛起几个微小的涟漪,尔后无声的消逝在潭水尽头。正是春夏之交,这夜景却如同零落的秋日一般萧条。
几竿修竹依傍着潭水,临风而立,疾风驶过,竹叶沙沙有声。
死水傲竹边,一白衣男子侧身而立,眉目清朗,面冠如玉,只是眉间略紧,似有难人之事。
疾风驶过,他却置若罔闻,连衣角也不曾牵动。他在这里伫立了很久很久,从早晨一直到黄昏,又自黄昏到这黑冷的午夜时分,他在等一个人,一个他无可回避的人。
一袭黑衣,如同这轻薄的夜气,白玉般精致的面庞不复往常的柔和明朗,透出一股淡淡的颓废。他知道总有这样一天的,很早之前就做了最坏的打算。跟在武皇身边那么多年,什么大阵势没有见过,但这一次却让他彻底慌了神,修长的指尖微微颤抖。
"你终于来了!"一道黑影投射在沉暗的水潭里,映出修长的身形和俊朗的轮廓。
"给王爷请安。"张昌宗略微颔首,一派谦卑却不显得谄媚。
李显眼眸轻抬,沉静的眸子里深不见底,闪烁异样的神秘。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的开口。
"昌宗,这些年,辛苦你们兄弟了。"虽是早就想好的话语,却是如此的陌生,李显简直怀疑这虚伪的言辞不是出自自己之口。
"王爷哪里的话,能为王爷效力,是臣等的荣幸,几世修来的福分。"昌宗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深深鞠了一躬,寒冷的夜气凌乱他黑色的风衣。他是君,他是臣,所以...
这就是他的悲哀。
"我说过,我不想当皇帝,你们所做的一切,与我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必要,只是徒劳而已,又何必?徐敬业起兵,怕也是打算立我为王。你们牺牲了一个徐敬业,又浪费了一个骆宾王,若是报效朝廷..."李显定定的看着眼前的昌宗,带着一种淡淡的无奈。
"王爷,这是臣等的选择,与王爷无关。兴复李唐是臣等的使命,这个天下姓李不姓武。"不等李显说完,昌宗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你也牺牲了很多,包括..."李显的声音仿佛压抑着什么。
昌宗一顿,一种苦涩弥漫全身,那个他不愿提及的角落,不愿触碰的伤口,此刻,袒露无疑。心,狠狠的痛了一下。
长时间的沉默,唯有穿过枯竹的风声刺耳。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她现在在我府里,一切都很好。明天,明天我就会去武皇那里要她,要她做我的王妃。"李显咬了咬牙,硬起心肠,打破沉默。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潭水,仿佛在研究水面的落叶。
昌宗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仿佛身体里的某个部分被抽空,有什么东西快速的掠过心脏,留下无数深深浅浅的伤痕,带血的痛处弥漫开来。骨节泛起一层无力的惨白,嘴唇在一瞬间失却了光彩。
昌宗的抖了抖手,修长的袖子垂下来,盖住惨白的指节。他低头看了看黑色的袖口,依稀记得多年前的那个晚上,那个娇小而无助的身躯,扯断他的袖口,跌坐在地哭得那么无力。他上去扶了她一把,从此以后便再也放不开了...
一袭黑衣,眼底的神色沉暗的如同没有这星星的夜幕。眼底最深沉的湖泊,一瞬间,冻结。
李显的眼始终低垂着,却也从潭水里看到他淡淡的影子。他可以想象他憔悴绝望的样子,却不得不怎么做。易之,昌宗,你们为我付出的太多了,只是我也是个自私的人,即使是皇位我都可以舍弃,唯独婉儿,不会拱手相让。我是君,你们是臣,所以...我把你们当兄弟,否则...
李显转身,白衣消逝在黑夜的尽头,每一个步子却都是那样的沉重。他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是这样的残忍和自私,只是这也是为了婉儿,若是武皇知道了她和昌宗的事情,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是如果昌宗与他地位相当,他会愿意与他公平竞争吗?他自嘲的笑笑,或许永远没有答案,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平静的湖面,深沉的仿佛没有尽头,如同这压抑的黑夜。竹林深处发出一阵沙沙的颤音,走出一个人来。
也是一身黑衣,却带着一种淡淡的妩媚与高傲,树叶从他身侧落下,风声绝断。
"昌宗,你太令我失望了。张家儿郎怎么能如此没有出息!就为了一个女人,值得?"柔媚的嗓音满载不屑。
"易之,你...都听到了?"昌宗一惊,适才他和李显各有所思,全然没有注意到潜伏在竹林深处的张易之。
"该听到的都听到了。"张易之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高深莫测。
"哥..."张昌宗仿佛要说什么,却又突然住了口。
"当断则断,否则必然反受其乱。"张易之的声音在散漫的夜气里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我明白了。"昌宗敷衍的点了点头。其实这道理他早就明白,只是知易行难,恐怕他是一辈子做不到了。
张易之看着眼前的张昌宗,那眉眼与自己何其相似,那么心呢?也是自己一样吗?他能劝心爱的弟弟,却唯独劝不了自己。眼前闪过那双明慧的眼眸,上官婉儿,难道我张易之注定败在你手?
"我不会让你嫁给他的!"张易之压低了声音,似是喃喃自语。
夜,寂静无声,唯有那王府之内的小女孩睡得香甜。山雨欲来风满楼,却有人浑然不觉。明天早晨,等待她的是什么,恐怕没有人知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