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黄昏。

残阳如血，肆意吞噬天际。殷红一片，任凭飞鸟顿顿划过，却怎么也剪不开。

她站在那宫墙杨柳的深处，艳极无双的面庞对着宫外的尽头，风牵起她的衣袂，飘飘如仙，丰姿绰约。雾霭沉沉，杨柳深深，却阻挡不了她幽远的目光，仿佛要穿透这春寒深处所有的繁华寂寥。

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里暗藏一汪海洋，点点滴滴的水光在定格的那一刻泛滥泛滥。

远处那抹白色的身影，如同远山一样的清傲。绝望却依然挺拔的身姿渐渐与残阳融为一体。他，曾经是他的天。

她能远远地闻到他身上温暖的味道，她能感觉他周身散布的那种熟悉的气息。她记得昨天他对她说对不起，然后转身走掉。那样决绝，甚至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多说一个字。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蓦然回首，杨柳深深，看到了她的影子。脚下一顿，随即恢复了步子。忘记吧，婉儿，忘记所有的一切，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当朝太子，如今已沦落成一文不名的阶下囚，从此你我将天各一方永无相见之日。人生若只如初见，又怎么会有那么多舍不得。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你是，我也是。恨只恨你我双双身在无情帝王家。如今，命比纸薄的我又拿什么护你周全。

"太子，请上马！"手拿长矛的卫士单膝跪下。

"不，我不是什么太子，不必跪我。"他翻身，上马。

流放或许是一种最残忍的刑法，如果我死了，恐怕就不会那么痛楚了，但愿死亡快点降临，我想以她的性格，我是永无翻身之日了，只希望，她信守诺言，照顾好你，这是儿子的最后请求。

"恭送太子！"洛阳城的百姓齐齐下跪，太子，这个为民请命的太子，就要背负着屈辱离开了，到底是他要谋朝篡位，还是英明的武皇要斩草除根，每个人的心里都很清楚。太子，让我们送你最后一程吧。

马蹄声起，一骑绝尘，白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

她站在宫墙那头，看着他渐行渐远，终于湮没在她的视线里。泪水肆虐绝美的面颊，忧伤蔓延在每一个角落。她怔怔的望着他远去的那个方向，出神良久。

从洛阳去往边塞的路上，长满了春草，一片一片，绵延千里。她望着那些缠绵的绿色，离愁如同春草那样绵密的疯长，更长更远还生。此刻的她甚至愿意化成那萋萋的芳草，弥漫过整个大地，随着他一路远去。

暮色四合，露水打湿她薄如蝉翼的单衣。她依稀记得当年初见。他剑眉星目，俊朗不凡。

他吟诗作对，她为他红袖添香。他午间小憩，她为他把盏摇扇。他吹箫，她抚琴，琴箫齐鸣。他为她摘下一朵桃花，别在鬓间，她垂眸浅笑，风致嫣然。他为她溺水三千，只取一瓢，不惜冷落太子妃。

到如今，偌大的太子宫里寂寥无人，琴声空落落，弦断有谁听。

过去种种，恍然如梦。

久久的，她抚媚一笑，尽态极妍。秀手伸进衣袖，触碰到冰凉的瓷瓶。这东西，从今天起就永远带着了。

两个月后，传来他客死异乡的消息。她什么也没说，拿出那个早就藏好的瓶子。纤手微抬，冰凉的液体一瞬间倾泻而下。

她就这样倒了下去，不堪重负似的，风无力地掠过她娇弱的身躯。绝美的容颜不再。

香消玉殒，却依旧明艳绝伦。

她似乎回到了初见他的那个三月，柳枝稀疏，莺声轻巧，他和她，一晌贪欢。

她依稀看到浅绿的春草，一大片一大片，延绵不绝。渐渐的，她和春草化为了一体，在他踢踢踏踏的马蹄声里沉沦，一直一直陪他走到天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