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来了一位身披天青道袍，眉目俊朗的年轻和尚。老板娘见这和尚竟问路要上那座妖山，急忙出言阻止。

“山上有厉鬼！百年前大宋王朝出了个妖后，大宋灭国之时，她逃至此地，被百姓赶杀至那山，走投无路，坠崖而死！此后便常有厉鬼索命，剥人皮、拆人骨，可吓人了。”

那和尚依旧柔柔笑着，点点头，但眉宇间已然有了忧虑，复问道：“那此事又是如何平息下来？”

“半年后，来了个得道高僧，将那厉鬼镇压于此山，取名凤山。阆州也自此更名为凤城，就此才了却了这段孽障。”

老板娘见他摆下银两，起身离开，冲他急急喊道，“哎，你莫是以为我骗你不成！那女鬼至今未除，仍在那山上呢！附近上山的乡亲可未曾能有一人活着回来的。你倒是听我一句劝，莫要枉送了性命呀！”

他怎能不去？她仍在那儿等他……

青山依旧，逝水东流。靖江边上有一高山，拔地万丈，高耸入云，尽显睥睨天下，俯视众生的姿态。山上有一常年碧绿的古松，披挂着青翠古藤，缭绕着经年不散的飘渺云烟。

松枝上侧卧着一窈窕女子，面如白玉，腮若桃花，瑶鼻微挺，薄唇绛红。眉心处翠钿闪耀金辉，甚是好看。她姿态慵懒，一脚悬空垂摆；一脚屈膝，未着寸履的玉足踏着古松枝干。翠绿的蔓藤调皮地绕上她光洁的脚踝。

这女子身着一袭浅青色罗衫，腰间系着一把雕龙刻凤的银剑。她那衣摆处，斑斑血迹凝染出一朵朵妖娆斗艳的红梅。她单薄的身影倒映在水波不兴的幽幽深潭中。

她鼻翼微动，没想到竟还能嗅着人气，随即漾起邪魅的笑容，赤脚踮地，飞身穿梭在死寂幽深的松林间。

远远地，便叫她瞧见那抹纤长的身影。她五指势作鹰爪，朝他袭去，狠狠钳住他宽阔的臂膀，长指甲深深扎入他的皮肉里。听到他沉闷一声痛呼，她甚感快意。

那和尚忍着剧痛，温暖的大掌覆上她冰冷的双手，紧紧握着她的手，手一动，便逼得她不得不就势翻身跃起，横手在空中飞退，点足落在他面前。看到她的容貌，他心一凛。这副皮囊如此熟悉，惊为天人，但却不属于她。

孝莲见他略有迟疑，冲他魅惑一笑，倏然拔出长剑，直指他胸口。

“何必呢？”那和尚张了张嘴，心中苦涩悉数涌起，哽上喉头。“毕竟是你那般爱护的子民，怎不肯放他们一条生路呢？”

孝莲骤停剑，见他清朗眼眸竟淌着怜悯，突而挑剑抵上他下颚，放声大笑，笑着笑着泪水便流了下来。“哈哈，爱护？和尚，天下之人皆欲除我而后快，哪怕我唯一依傍的相公亦容不下我。你倒是说说看，若是我放了他们，谁又肯放过我？哈哈哈……”

他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红色包裹，缓缓揭开那红锦缎，现出那枚血迹斑驳的白玉。“贫僧今日是来归还一物的。”

孝莲缓缓探出手，抓起那枚同心玉锁，金链子于指缝垂落。她定定注视着他，望进他温柔清眸，见那似水秋眸里映着他人绝世容颜。“是你？”

他并未就此回答，只依旧淡然劝解道：“往事如烟，你又何必苦苦执着于此。”

孝莲垂眸凝着此早已破裂的同心玉锁，长着粗茧的手指反复摩挲着那枚白玉，低声喃喃道：“竟是如此。我此番念念不忘的记忆，于你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一滴热泪自她精巧下颚坠落，于地面晕开青苍花朵。

她兀然抬头，对上他悲悯的视线，“想你腹背受敌，离京逃亡，我甘冒艰险誓死相随；你陷入纷争，命悬一线，我便夺了那天下拱手献上；你欲救那女子，我自毁容貌，亦替你也救下了。可末了，你竟是要我性命啊！”

“宋律，你认定我心狠手辣，可我又是为了何人才至如斯境地？纵使天下人皆负了我，我亦无谓。唯有你！你怎可舍我而去？是你，亲手将我推入那万劫深渊、无边炼狱！”

“你若心有怨恨，可一剑了结了我。我只求你莫再伤了那无辜百姓，莫再伤了你自己。”

“……”孝莲兀然垂手。这百年的孤寂凄惶，那丑恶不堪的记忆时刻折磨着她。“你本不该许我承诺的……罢了。我终究是累了。”

孝莲将玉锁小心翼翼藏入怀里，淡然伫立，仍由他薄唇开阖，将符咒施加。“律……”

听她如此怅惘呼唤，宋律抬眸，深深凝着她。

孝莲怔忡片刻，仿若陷入久远回忆中，继而嫣然一笑，“本以为，对你恨入骨髓，可那九死一生的逃亡日子反成了这百年来支撑我不溃不散的唯一理由……”她笑靥如花，手背抹去缓缓滑落的泪珠，渐渐消散于凄凄风中。

“孝莲……”宋律伸手探去，掌心却徒遗冰冷空气，“前世我一再伤你。如今我愿以永生永世轮回行善，只求洗去你一身孽障，换你一世安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