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林华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信封，沉思了一会儿递给了余绣，“这是今天厂里结算的工资还有三百补贴，总共两千来块钱。”

余绣接了过来，将信封里钱抽了出来，仔仔细细地点上一番，闷声道：“总共是两千三百七十块。这三个月拖欠的工资加这些补贴就这么些。”

“是啊。”欧阳林华双手摊在沙发靠背上，仰头望着天花板，“我兢兢业业干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就是这么多钱。”要是说没有不甘心，那是真的。欧阳林华想起了那些早些下海创业的同僚们，当时他看不起他们居然抛弃铁饭碗去随波逐流，而现在他们几乎都是腰缠万贯，而自己确是潦倒下场。

余绣听着他的话，沉默了半响，“老家下午来电话了，说是妈今天下田择菜的时候，脚扭了，二弟他们帮着送卫生院去了。”见欧阳林华本是心如死灰的坐姿立马弹了起来，继续说道，“放心吧，人没什么事。在医院绑了绷带，现在用板车推回家里去了。”

“那我们要回去看看么？”欧阳林华皱着眉头，“这二弟怎么回事，老娘住在他们家，年纪这么大了，还让她下田去择菜。”

“我也问了翠柳，她说没多大事，从香城回去路途也远，省得我们麻烦。”余绣低头看着手中的血汗钱，“就是妈她骨头摔坏了，你每月给一百五十元的伙食费也是紧巴巴地够妈吃饭，现在要吃点补的，让妈好好养身体的才是。”下午二弟妹和她说话的意思，恨不得她们能把打算来回探望的车费都一起打来，让公路拿了这钱去，还不如直接把钱打给她们，更好表心意。

欧阳林华低头想了想，抬头问余绣的意思，“那你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我说等你回来一起商量。他们又嘀嘀咕咕地奉承了些家里你最有出息，爸妈全心全力的培养你一人，现在大兄弟和二兄弟都是在家里务农，就你一人在城里上班，多多帮扶家里才是。”

“家里三个兄弟，感觉都是像是我一人在养着老娘。”欧阳林华不用余绣再说，也知道二弟说的话多势力。而这些奉承话，如今听来更是讽刺。一个下岗工人，还不如他们务农有着一亩三分地实在。

欧阳樱在外听着有些愤愤不平。她的二叔二婶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是怎么奇葩，她记忆中这二叔家就跟水蛭一样地吸附在她家身上，爸爸做生意发达了，也跟着出来到公司里来干活，说是爸爸一人得了家里所有的支持好处，她爷爷当年是村里生产队大队长，所有的人脉都用在了她爸身上，现在出息了，不能不管他们全家老小。要先富带后富，一家人帮扶本是应当。但是这二叔来到公司之后，也没干什么正事，三天两头的捅篓子。公司下属能忍，股东们可不能忍，要她爸公开公正的处理，不能任人唯亲，应该大义灭亲。她爸最后给了他好几百万，让他去开分公司了，还四处说她爸小气，家大业大，拿几百万打发他。

欧阳林华抿了抿缺水而起皱的嘴唇，眼神看着余绣，用商量的口气说道：“正好这次拿了钱回来，这个月再多给二弟他们寄一百块钱，让他们不要亏待了咱妈才好。他帮忙照顾娘，我们也省心。”

余绣闷声点了点头，“这事就算是这么商定了，我明天就给翠柳汇钱去。林华，今天我去市场买菜，猪肉价格真是一天一个价格，前个月才三块钱，今天居然涨到了四块钱，我真是没舍得下手买。就买了一把空心菜和一根丝瓜回来，女儿今天回来吃午饭，看到那俩菜，虽然没抱怨啥，但是闷了好一会儿。”她想起中午欧阳樱发愣的样子，叹了口气道。

“樱子还在长身体的时候，我们在吃的方面不要克扣她。我们能够自己省点就省点。”

“我知道，我和她说了明天给她炖排骨汤了。”余绣继续说道，“让我担心的还不知这些，樱子今天中午回来，莫名其妙的抱着我哭了。问她怎么了，她和我打哈哈，不说实话。我下午琢磨了一下午，后来找了刘清问了问。”

“你找尤青山老婆干嘛？”欧阳林华刚刚被下岗，提到这让他下岗的厂长他还有些来气。

“你忘了？她家女儿尤明和樱子是同班同学。”余绣说道，“问了刘清才知道，今天上午她被物理老师被罚站了，说是上课睡觉。全班同学就她一人没有交补习班的钱，物理老师催了她一下，樱子就顶撞老师了。说来也巧，她们班物理老师是刘清的妹妹，刘清还专门打电话去问了她妹，就是说是这么一回事。”

欧阳林华听得摇了摇头，“你说上课睡觉，还顶撞老师，这听着咋不像咱女儿能干的事情呢？”

“自家女儿的脾气我肯定是知道的。樱子从小都是乖乖女，哪里会顶撞老师？刘清和我说的时候，我也不相信。她说都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顶撞的，我要是不信可以再去问问其他同学。我也没去问了。”

“那就说这刘清他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又是罚站咱女儿，又是催补习班的钱？”欧阳林华气道，“这物理老师咋就这么熊，欺人太甚啊。难怪把我们樱子给逼急了。顶撞的对，不愧是我欧阳林华的女儿！”

欧阳樱在外听得吐了吐舌头，欧阳林华果然是她亲爹，这护短的个性从来没变过。

“你就别在这江湖义气了。”余绣轻瞪了他一眼，“我和你说这些，是让你看看啥时候带着樱子一起去刘老师那坐会儿，顶撞了老师，总是不好。刘清也说了会帮忙劝和一下，樱子还要在她班上上课呢，闹的那么僵吃亏的还不是你女儿。刘老师说了，办补习班的目的也是为了学生好，樱子班级排名靠后，本来就吃亏，到时候月考考卷都是带课老师自己出的，她要是在补习班你透透题，樱子这高中估计都要垫底了。”

“她这么能，要是能透高考的题，我砸锅卖铁的让樱子去她那上补习班。”欧阳林华哼了一声，“兜兜转转，我们怎么总是被尤青山那家人给压上一头呢？”

“那有什么办法，说到底都是钱的事情。”余绣叹道，“这都改革开放，经济社会了，以前隔三岔五的还有厂里串串门，人情味儿浓。现在人情味儿淡了，都是谈钱了。我们家这么穷，就被别人看不起了。连带着女儿，也在学校被老师轻视。”

“也没那么严重。”欧阳林华见余绣有些悲观情绪，反过来安慰她，“我们工厂下岗工人都有打算了，看看到时候是自己创业还是一起创业。学校里的老师不也都是坏的嘛，就是有个把贪小便宜，咱不和他计较。”

余绣被他安慰地反倒有些委屈，“那女儿的补习班钱还交不交？我怕不交，她跟不上，还被排挤。你没看樱子今天中午哭的样子。”

“那就交。”欧阳林华不想女儿受委屈，也不想老婆跟着难受。

“要九十块一个月呢。”余绣觉得手上握着的拖欠薪水和遣散费越来越薄。

欧阳林华此刻真是觉得英雄气短，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叹道：“那我们先交一个月看看吧。”

屋内陷入了一片沉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