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在野庙的柴草垛里,睡的很是惬意。柴草轻轻压着他,不冷也不热。他一动不动地躺着,梦里总盼着:那肯定不是个男子,从他隆起的胸部就可以看出是个女人,那张俏脸更是让人难以忘怀!就快回来了吧?能不能看见她有多好看?要是能摸上她一摸,那就——!
可那人似乎这长时间过去了,连个影子也没有见道。
王五好象是醒了,觉得胸前硬硬的,凉凉的,有什么东西杵着他。想看看,天还黑着。想拿手摸摸,手却动不了。这是什么呢?难道是——那女办男装卖身人藏的银子?金子?铜钱?不对,好象有股熟悉的气味从那东西散发出来,不象是钱的味道。这到底是什么呢?
草堆压的并不瓷实,一等到天色开始发亮,就有光线透进来。
慢慢看清是树干似的东西。
慢慢看清是有拐弯的东西。
慢慢看清楚了,是不很光滑、也不是很硬的东西。
终于看清楚了,是两条,小腿。人的小腿。杵在他胸前的,是冰凉的脚趾。没有什么血色的,断处在膝盖以下,是刀子切断的。那样子,好象是这腿的主人,踹了他,然后就没有收回这两条腿。
他已经是和这两条腿一起睡了很久!
可是夜里他钻进草堆、掏这个草洞时,什么也没有看见啊!难道,难道是有人趁他睡着,偷偷放在这里的?谁有这么大胆?谁敢开他王五的玩笑?
难不成有鬼!李四骇然。
“但是我王五也是鬼啊!怕啥?”
这野庙名字叫做“阴神庙”,但是里面供的,却并不是什么姓阴的神大王。只因几十年前,阴风镇上过兵,杀人无数,那屈死的冤魂不肯投胎,夜夜吓人,很是可怕。后来有高人指点,就在这杀人最多的田地里,大家公众凑钱买了点地皮,把暴露的骨头收拾了好好埋掉,又起了这小庙,逢节供享,这才镇抚了下去。因是供奉,自然不好叫做“夜魔庙”,求了秀才的文采,魔在田野,尊为大神,就叫了“阴神庙”。这里闹鬼的事情,王五从小听说,但他也从小大胆,掀棺材偷看死尸的事情也干过,对于魔总不是那么害怕。可这次,这两条人腿,着实吓了他一惊!
李四想动,却一动也动不了。想喊,却开不了口。他想他肯定撞了魔了,这魔是要吃他吗?那人腿是魔吃剩的吗?
王五就这么躺着。他听见庙门开了,听见那女子哭着进来,听见许多人唠唠叨叨地劝,劝的都是女人。
女子的哭声一阵高一阵低,许多人手忙脚乱。有人大声吆喝着,似乎是抬了什么东西进来,砸在地上,震的王五都感觉到了。那应该是一口棺材了。这女子终于把自己卖了!李四想。
众人忙着收拾,应是给死人穿衣、入殓。嘈杂了很久,人声渐渐少了,女子的哭声也低了,但还是绵绵的不肯断。终于众人离去,只留女子一个人哭。
王五大喜,心又痒起来了。烧纸钱的气味弥漫了他周遭,他开始想入非非。
渐渐的夜深人静,女子的哭声轻柔到不闻,却听见另一种声音,这声音惊醒了半梦的路六。
“吱噶——吱噶——吱噶——!”
似乎是沉重的门轴在移动。可是这小庙的破门,断没有这么沉重!
“吱噶——吱噶——吱噶——!”
难道是那死人自己坐起来,掀了棺材盖子??
“吱噶——吱噶——吱噶——!”
只听那小寡妇娇声笑道:
“哭了这半夜了,我也累了。王五哥哥,我的好哥哥!你也不犒赏我些?”
路六的心不由大痒。王五!这个王五!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路六恨恨地想。
。。。。。。
冥家是有钱,也是会享福的人家。冥家的花园是极出名的大,极出名的漂亮。这一带的读书仕宦人家也有几家,但是象冥家这样大这样好的花园,却都不曾有。有些体面人,偶然风雅,就借了冥家的花园请客,作诗,作画,都有过的。只是钱家讲究的是孝道,只要老太太不开心借,凭你什么人家,都难得进来半步。但是要有一天老太太开心呢,那么,就是贫苦妇人,没准也能带小儿孙进来玩耍,折损了花枝,摘了果子,甚至移点草木出去,老太太都不会管。
这一日老太太的心情不错。
冥家少爷,名字唤做冥玄,字墨悠,号叫灵斋的,是少年进学的秀才。最喜的是结交读书朋友,平日文会,再少不了他。这几日见祖母开心,遂求用花园,要请几个要好的同年,一同谈文做论。老太太一时高兴,就许了他。于是冥玄广发帖子,邀请好友,一面又铺张宴席,预备上好茶点——其实他说谈文是假,借机宴饮是真。
毕竟少年心性,远近接了他帖子的,无有不来。更有几人,本不相识,听他好客如此,又爱慕冥家花园的,也投刺而来——此日竟闹的轿马盈门,比他那做官的父亲回来时还要热闹些。不过这“盈门”,却不是大开中厅正堂接待,只是在后园的几间雅致厅堂里。这也是老太太吩咐:父亲不在家,母亲又有弱病,年少的不该占了大厅吵闹,另拣地方才是对长辈的尊重。好在钱少爷的朋友都知道他家规矩大,并不介意,反暗喜可以饱看这花园,不必在堂上枯坐。
席间高谈阔论,开怀畅饮,自不必说。更有即席分韵,各成珠玑,文成八股,诗做七律。所咏之事,无非颂圣感恩。不出一个时辰,大家都有些酒意,言谈间评论时政,都说当今圣上如何圣明,所行的圣旨如何顺天法祖,当真是旷古未有的圣人,只有几位先帝可以相提并论。等等如此,各见一番忠君爱国的心思。复又说到不久以后的会试,都道钱少爷是必定高中大发的——文章自是一流的好,更兼祖宗积德行善,是要应在儿孙身上的。这花园中草木茂盛,已是显了旺相。此皆为酒后之言。
那冥少爷谈的畅快,不由的洋洋得意,道:
“说起这花园,草木旺盛自应是感了时气,不过时气只外,恐怕也有人气在内呢!我家最重的,是孝道。平常人家的孝道,不过是承顺而已,我家的规矩,却远大了去了!这花园,是先祖父晚年养静的所在,祖父过世了,我那老祖母传下话来,命我父母把这园子照看的好好的,她老人家也就挑了离园子最近的屋子住,以托追念之意。我那先祖父的灵柩呢,也就安放在那屋子里。”
说着,伸手向不远处一指。众人看去,只见绿树中,露一角屋檐。
有人不晓得,复问:“老人家升天,自该入魔为安,府上怎么如此?”
冥少爷看了那人一眼,见是生人,心知是朋友的朋友,便道:
“尊驾不知道我家乡的规矩!但凡人家有老人过世,都不忙着安葬。灵柩要在家停放一些时日,是希冀老人复活的意思。我老祖母开始的话,祖父灵柩要在家停放三年。后来,三年过去,老人家又说,要等她自己归位时,一起移动入幽冥玄地。我们做儿孙的,只是按时祭祀,老太太却是每日都要去看望呢!”
“对呀对呀!”一人附和道。“冥兄府上的孝道,是闻名的!我去年来,拜见老太太,亲见老太太房中的上座,是给老太爷留的!平常人家不过写个木主,烧香供果,冥老太太却说,‘祭如在’,这‘如在’的讲究,却不是要人写了木主,是要真的当作斯人尚在的!我也就恭恭敬敬的,先向上座磕了头,后给老太太行的大礼!”
忽然有人,不知何故,“哼哼”冷笑一声,似乎是轻蔑的样子。那人脸一红,赶紧又说:
“看这阴风镇上出了多少孝子节妇,就晓得钱兄府上劝善的功德,可真是大的很!上月有个讨饭的男子在街头卖身葬妇,就是冥老太太发善心收留了!大家都说他是好男人!若没有这善心,哪里会有——”
不等他说完,那冷笑的人道:“如此说来,你这细柳镇上,可曾有过死人复活之事么?”
那人的脸越发红了,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冥少爷忙趔趄过来,道:
“死人复活之事还没有过,这卖身葬妇之事,却千真万确。金兄远来,我阴风镇上的新闻,正可听些去!金兄来,我给你看一个人!”
冥少爷拉了那姓金的书生,对身边扶自己的小书童道:
“去前面,看老太太睡了,把那风家的找来!就说少爷吩咐了,有人不相信她卖身葬妇,要见他一面!不可不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