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净白透亮，雪地纯白，世界似乎也被清洗得格外干净和安静。

他的眼睛亮亮的，有她的影子。

她一身白衣在他乌黑瞳仁里，像梦境里迷路的小孩儿。

千凝承认，自己是个不太懂爱的女孩儿，在爱情面前，她的眼睛似乎总是被蒙蔽的。

方离说，乔振东爱情学分还没有够，他还没有顺利毕业。千凝当然也是。

乔振东早早抽离爱情课堂不干了，千凝却还在里头，反复复习，不得要领。

年轻的千凝，知道爱情本就是个你情我愿的事儿，没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也没人逼迫他。

千凝望着高大晃眼的他，对他扬声说：“你已经很好了，男人娶了老婆是不是都会变成妻管严？会怕老婆不高兴，说话都要小心翼翼的。”她咯咯笑起来，“你不是挺会欺负我的吗？其实我挺喜欢你那样儿。”

乔振东拉她的手，其实真觉得有点对不起她，从她嫁给他，他没能给她什么其他女人都挺在乎的东西，他甚至没有让她安心下来，他一直忙工作，为了上市融资，对她造成一定伤害，这回大哥出事，她又甘愿去帮忙，为乔家忙里忙外，这个女人真是不错的。虽然她还小，虽然她还总是不能懂他。

“多多，最近挺多事儿，忙得照顾不到你，你还是对我发脾气吧！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她眼珠转转，“你都这样求我了，那好吧！”

她蹲下来，在雪地里握了一个雪团，走开一点，一下砸他脸上。

然后她又笑起来，“你怎么不躲呀？傻瓜。”

雪花钻进他嘴巴，脖子里，凉冰冰的，沁凉一片，“你犯傻的样子，挺可爱的，被你砸一下不会掉块肉，多多，我可能不是个特别好的丈夫，可能不合格，我也是第一次，你如果对我有什么意见，千万告诉我，别一声不吭又跑掉了。”

他拍掉身上的雪花，修长高大的样子让她看了又看，这人是她丈夫，她这个犯花痴的女孩儿的丈夫，在他嘴里亲自说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她仿佛得到了全世界的认可，全世界的女人都在羡慕她，她真满足。总是这样，因为他的肯定，她会变得开心，是她先爱了，先爱的人是不是总会有一种被意外宠幸的感觉，被他呵护，万分荣耀似的，总怕不够真实。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跑了？”她眨巴眼睛说道。

“你没说，可你这姑娘想法太多，想什么也不会告诉我。”

“那这样，我告诉你吧！”她笑呵呵看着他。

“振东，我爱你，我现在就在想这事儿呢！我在想，我怎么那么爱你呢？你就是欺负死我，我也爱你，哎呀！真是个恼人的事儿，我记得我曾经发誓过，再也不轻易对人说爱，直到我能证明的时候，你看，这个过程没有花费多长时间，我就对你说过好几遍了，可见，你亲爱的老婆对你是多么死心塌地。”

她仰着脸，脸蛋红扑扑的，对他说着情话。

他没有听太多情话的经验，可能认识她之后，才有过这么新鲜的体验。

这姑娘最近说的多了，甜滋滋的，能把他腻死。

陆千凝虽然年纪轻，可有时候说的话倒像是他这个岁数的人能体会的，或者说，这是女人普遍都有的毛病——对爱情憧憬比较多。

她还在说：“振东，我说爱你的时候你不需要回复我一句‘我也爱你’，我想说那是我的事。”

她低着脑袋用脚丫子戳雪，雪花飞起来都溅到他裤子上。

他忽然笑了，“你这姑娘，还是嫩，大人的世界你总是看不懂，你的眼睛和耳朵，似乎有选择综合症，不过我还是接受你的表白。”

他也从地上握了一个雪团，砸她脑袋上。

雪花从她头顶崩开来，洒在她鼻子上，脖子里。

他笑起来，“傻瓜，你不知道躲啊？”

她感到脖子里一股沁凉，乱糟糟的情绪轻而易举又被他三言两语外加美貌蛊惑，她扑过去，踮起脚尖亲他一口。

他双手抱住她，往后退了几步，“傻姑娘，你总这么突然袭击，我要是接不住你怎么办？就不怕受伤。”

“你不是接住了吗？哪有你接不住的女人？”她笑呵呵一张脸仰着看他。

“我在你心里等于流氓，处处留情，这个形象是不是已经根深蒂固了？我怎么就非得和许多女人有瓜葛？”

“事实就是嘛！很多女人都喜欢你，振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你不是说你没有秘密吗？”

他脑袋低一点，两个人远处看去，非常甜蜜暧昧。

“女人说话不要这么较真好不好？其实……我早就下决心要把你拿下了，只是我一直都没告诉你，为了让我有成就感，你不需要为了我的面子配合我，尽管保持你原有风貌。”

“拿下我？什么意思？怎么拿？”他微微皱眉道。

“一开始的时候我特别看你不顺眼，因为你总是一副情圣的样子，我发誓要你倒在我的石榴裙下的，让你为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因为，见过你那样，也想，做一次幸福的被人想念的女人。

“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我慢慢地被你拿下了，我喜欢你，爱你，为你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现在，我们不计前嫌，从头开始了，我还是那个目的，我觉得你这个人，为了哄我这个所谓的小孩儿，肯定会暗地里配合我的，千万不要，你就gan你的事儿，安心做你想做的，说你想说的，不用管我。”她特别大方地在他胸口拍两下，“早晚有一天，你会彻彻底底爱上我，爱到不能自拔，好啦，我现在已经把我的底都交代了。”

她两手一摊，耸耸肩膀。

“你可以觉得我无聊，胡闹，没事找事，可我就是……我本身就印证了一个事实，我还是相信爱情的，而且我渴望它，想过要跟你借一点来，你这个大人，可能并不在乎吧！但是我的渴望已经膨胀了，越来越不满足了。有一天，你会是我的。”

乔振东被她这一席话弄得笑了，“多多，我会加倍对你好，把你喜欢的都补给你，包括我，不是借，你也不用还，只要张开你的眼睛，相信我这个大人，就行了，幸好你琢磨的是怎么把我拿下，那我就给你所有时间，随便你折腾，我这大活人，任你摆布，行么？学着信任我，多多，这个世界上，有比浅薄的爱更深厚的东西，有一天你会看清楚，你，也未必有你想象中那么爱我，可不管怎样我还是你的。”

千凝拧起眉毛来，对他这最后一句话想了一会儿，他人已经从她身边走过，似乎留她下来反省似的。

“喂！”她追上去，“你说我不够爱你？你怀疑我？你还怀疑我的爱情，你把我的表白当儿戏，你觉得我很幼稚是不是？”

他回头，“是！不过幼稚得可爱。”

他翘起嘴角来。

千凝不服，开始较真，“你说的是，是在说我不够爱你，还是说你真怀疑我，还是把我的表白当儿戏？我的真心就被你扔地上踩了啊？”

乔振东看着她，眼神深邃，接着点她额头，“你看看你脚底下踩的是什么？”

她低头去看，“没有啊！”

“我的影子，西红柿做熟了我不吃，你做过多少次了？”

“啊？”她一愣，如梦初醒，“上次……上次我们去饭店，生的西红柿我都没让你吃呀！”她认真辩白道。

“生的，我喜欢吃。你这么惊讶地看着我，看来你一直不知道。”

“……那个……可是……”

“你最近是不是包了芹菜陷儿的饺子冻在冰箱里？”

千凝只好点头，“是啊！芹菜你难道不吃？”

“我说过一次，在我妈那里，我不喜欢吃芹菜馅儿饺子。”

“那……以后不买芹菜了。”

“可是凉拌的，我喜欢。”

“……”

“不过，你还是很爱我的这副比较好的皮囊，我相信，你还是爱我的，不用纠结，注意不到也是有的。”

他特别宽容地对她笑，好像她刚刚的表白分量越来越轻了似的，她就像个孩子，他却像个处处包容她的大人，逼不得已说了实话之后又要安慰她。

有时候，我们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爱对方。

刘德华和陈慧琳有一首歌，叫做“我不够爱你”。

乔振东学生时期就听过这首歌，当时挺喜欢，但是听不懂，后来长大，有了情感阅历，才有了体会。

当年，他失去了郝佳，回过头来去想，他其实不够爱她，可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现在，站在他身后发愣的女孩儿，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爱他，只是她还没清楚，他早已先于她，沦陷了。那是更深沉厚重的感情，无法用那三个字来表述，太重，太沉，连他自己都震惊了。

更有趣的是，他不知道这样一份感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会不经意注意到她的一举一动，得知她的喜好习惯，这份婚姻中，他由一开始的主动努力变成现在的毫不费力，她这个人的存在已经与他融为一体，他无需再做什么努力，不用再背她喜欢的零食，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爱，做比说更有分量。

郝佳脸上的五指印已经消了。

暮云凡来电话问她，“你和病人家属出问题了？”

郝佳一愣，“你怎么知道？”

“怎么没告诉我？”

“你那么远，我告诉你，你也不能回来帮我。”

暮云凡叹口气，沉默一会儿，的确，他不可能飞回来，再快也赶不上。

“郝佳，对不起，我最近工作太忙了。”

“没关系，我也很忙。”

两个已经商量好要结婚的人，却都在各自忙碌，保持常态。

暮云凡忽然问，“那天，你对我说Iloveyoutoo，我没听错吧？”

郝佳笑了，“没有啊！怎么？我不能说？”

“不是，当然不是，你那句话让我高兴了好几天。”他闷声说。

“那以后就常说给你听。”

他笑一声，“郝佳，要不然，你回来美国吧！”

郝佳一愣，回绝，“不了，刚从那里回来，没想回去。”

“我不想问你原因了，你注意休息吧！我有空就飞回去看你。”

郝佳叫住他，“云凡。”

“什么？”

“云凡，谢谢你。”

“谢我什么？没头没尾的。”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暮云凡那头苦笑，“你误会了，我没有为你做任何事，我是为了我自己，再见郝佳。”

郝佳心里知道，暮云凡心里有她，从学生时期，他就喜欢她。

后来她出国，又在美国碰见他。

他对她依旧有意，暮云凡与她聊起天来，那日两个人喝了点酒，暮云凡便说了，当年，他和乔振东打过一个赌，郝佳听了自是震惊的。

可她还相信，乔振东是真心爱过她的。

她没有继续和暮云凡继续恋爱，沉淀下来的心，频频想起他来，恨不得立刻飞回去，见她往日爱人，或许，她也想过要求证，到底是爱多一点还是游戏多一点。

回国，却是另一番情境，他结婚了。一切幻想全都破灭，再无可能。

暮云凡说，那姑娘就是他当年打赌要追的那个。

想不到，一直赢的都是他。

郝佳记得这个女孩儿的名字，是她，被他照顾过吻过的女孩儿。

郝佳一直以为，乔振东和陆千凝早有恋情，同样感叹过往可贵缘分。哪知，那也是陆千凝第一次听闻这个荒谬的故事。

紧接着大哥睿东出事，医院再见着他，已是愁容满面。

情爱在这时自动避让，有更为重要的情况等待解决。

这些时日，医院公司，甚至更多城市之间来回跑，乔振东的确疲劳。

千凝想要去质问他的想法被挤得没了时间实现，再见他每日劳累操心，她更不忍心。

这如果在她第一次恋爱那段时间，是断不能忍的，这会儿，竟因为心疼他，又一次忍了。

她开始感慨自己，为了乔振东，她已经降低底限，虽然还未到失去自我，可也算濒临边缘。

她一再退让，只为了，能让他的爱驻扎进来，她竟然到此地步，执迷不悟，无怨无悔。

喜怒哀乐，在他面前，总会化作最直接的愿望，谁叫她爱他。

乔振东领着千凝在低矮逼仄的屋子里转悠一圈儿。

这里面陈设老旧，听说是大哥睿东家的原貌，后来搬进来的一家人也没什么钱，家具都没置办，全都用的原来的。

乔振东和房主交涉一会儿，将之前电话里讲的都落实了。

这房子，后来成功过户到乔振东名下。

乔振东也曾和爷爷奶奶和大哥一家同住这里，虽然空间小得可怜，但那时候觉得很幸福，很温暖，也很热闹。

“大哥的地方，我终于也能为他做些什么。”乔振东从不过多外露情感，对大哥睿东的情却是谁都看在眼里。

“大哥，当年，就是在这张床上喝得烂醉，强吻了人家筱安。”他望着主卧的木板床说。

“你怎么知道的？”千凝问。

“我看见了。”他转头去往厨房。

“你看见了？你不是在这里偷看吧？哦，我知道，你暗恋过人家的。”

他笑起来，回头来看她，“这醋你也吃？”

“我才没。”

“你吃醋的样子，蛮可爱的。”

“都说了没吃醋。”

“你的话，怎么能信。”

“你的话才不能信。”

“我不像你，我说到做到。”

“我哪里没做到了？”

“明明就说要重新开始，谈一场恋爱，你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在胡思乱想，睡不着觉了，多多，我真让你这么没有安全感吗？”

他走近，温暖的手，摸在她脸颊上。

“让人没安全感是你的特权和魅力所在，振东，我就是这么奇怪，我就喜欢这样的你。”

“一边喜欢一边畏惧，你这小鬼，真是小孩儿，你还没长大呢！可惜了，小孩儿在成长期间，需要感悟的道理是不能说教的，必须要等她亲身体会，进而领悟，我不能拔苗助长，这可怎么办？”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爱，来势汹汹，锐不可当，只为这个叫陆千凝的女孩儿存在并延续，即使你并不知道，其实是我的爱更多一点，更烈一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