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远的寺庙小院中,房门由内打开,一位婢女和一名中年大夫相继走了出来,两人脸上挂着满满的愁容,大夫更是不断的叹气,婢女小心翼翼将门带上,跟着大夫走到了院中石桌处,为他倒了杯茶,搓着手紧张哽咽道。
“先生,小姐如何了,可还有得治?”
中年大夫不断摇着头,有些愧疚。
“哎……如今瘟疫盛行,你家小姐高烧难退,怕是染上了,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婢女本在眼中打转的泪水,哗哗落了下来,不断的抽泣,双腿倏地跪在了地上,不断作偮。
“大夫,小姐是个苦命的人,没享过几天福,影儿求您,求您一定要想想办法,救救她,影儿必当做牛做马,衔环相报!”
中年大夫连忙起身,弯腰伸手想要扶起这只有十五岁的丫头,声音很是无奈。
“影儿姑娘,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啊,瘟疫现如今很是猖狂,夺走了多少人的性命,很多有名郎中都研制不出解救的法子,老夫又岂能治好?姑娘啊,看你们应该是大户人家的,与其在老夫这里耗着,倒不如去寻求一些名医来的实在啊。”
影儿听闻哭得更大声了,边拿衣袖擦眼泪,边着急忙忙往地上磕头。
“女婢让人去通知了老爷,可是夫人却让人带话说,不让小姐回府,怕过了病气,明摆着是让我家小姐在此自生自灭,……大夫,我家小姐除了您没有人可以救她了,大夫!”
中年大夫摇着脑袋,只叹大宅门中龌龊多,收拾了行医箱掰开影儿拽着她衣角的手,不闻身后的哀嚎,大步跨了出去。
影儿本要追上落荒而逃的大夫,已经七日了,小姐依旧高烧不退,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心中怕的紧,只知道没了这个大夫,小姐就没得救了。
“啪!”房中似有陶瓷器物打碎的声音,听到声音,影儿有些惊喜,难道小姐醒了?抹把眼泪,担忧地再次折了回来。
推开门,床榻之上,女子稚嫩的脸上布满了汗水和泪水,脸色微白,有种病态的美感,五官精致美好,唯独眉心的红色胎记有些醒目,很是影响美观。
影儿情绪激动,流着泪扑了上去。
“小姐,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奴婢还以为……”
她原本以为小姐不会再醒了,可是一想到此话比较污秽,又硬生生咽了下去,又哭又笑地望着她,想要拿衣袖为她擦拭脸上的水泽,可见到自己衣袖上的灰尘,又皱着眉头顿住了,小跑去外间拧了帕子为她擦拭。
夏若霜还沉浸在那个噩梦之中,悲痛不已,只觉得有一只小手很是温柔地在自己脸上忙活,蒙了泪水的双眼呆滞转了转,方才发现身边的影儿和记忆中时隔多年的房间。
没记错的话,这是她十五岁外出祭奠母亲,不幸染上瘟疫,暂时借住的寺院,只是……她不是死了吗,怎么会……
想起将军府的灭门,儿子的惨死,深爱男子和亲生妹妹的算计,心再次抽痛起来。
为了证明现在的真实性,她深深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得,竟然是疼的,呵呵,难道老天怜她,那一箭将她送回了六年前?
“影儿,我有些渴了,倒些水来吧。”
她嘴干舌燥,嗓子有些沙哑,将影儿的手摘下,放在了手心,为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尽量保持镇定,对身边丫头笑了笑,劫后余生,有些仇总是要报的。
影儿吸吸鼻子,笑着应是,为她掖了掖被角,便去外院架火烧水去了。
夏若霜掀开被子,光着脚丫,一步步走近蒙了灰尘的镜子,望着镜中轮廓清晰柔美的脸,又摸了摸眉心的红色胎记自嘲笑了。
对,这就是她,眉心红色胎记是母亲为她点得守宫砂,只不过面积大了些,位置特殊了些,当年她并不明白,直到和北辰墨同床后,才知晓,这是守宫砂,听说她的母亲原是帝都有名的美人,有自己爱的人,却遭到背叛,不得已嫁给了父亲,母亲对父亲感情很淡,最后卧病离世,或许她为自己点这块守宫砂,怕是想要遮住她的容貌,以免重蹈覆辙,等真心爱护自己的人来破解,可她终究是辜负了。
上一世,她一直为自己眉心的守宫砂而自卑,尤其是在才貌双全的夏若晴面前,无论在家还是外面,她永远都是被嗤笑的那一个,所以当有人在自己面前说情话的时候,她心花怒放,无悔献出了真心,哪知人心是那般的黑,将那颗赤红的心践踏如斯。
重活一世,她再也不要爱上任何一个人,只会如同恶魔向欠过她的人讨利。
“你们不可以进去!不可以……”
“施主,您这是何意,师叔并非是赶夏施主走,而是让她去山上修养,还请施主行个方便!”
“你们……你们分明是怕被我家小主传染,所以……所以撵我们去山上自生自灭!”
听着门外传来的争吵,夏若霜微微笑了笑,前一世也是这样,被确认为瘟疫之后,便有僧人前来让她们搬离到山顶院中,两世为人,看来有很多事还会从新经历一遍。
在榻上摸了件披风裹在了身上,又踏上了鞋子,一步步走到门口,将门打开,看着影儿张着手阻挡着几位小僧有些感动,在这个世上,最为护着自己的恐怕也只有这个小丫头了。
“影儿,勿要为难师父,快些进来收拾东西吧。”又双手合十,做了个佛礼,对着几位僧人道,“几位师父请放心,今晚我们就会搬到山顶,还请帮我回了方丈,多谢他的款待。”
影儿有些吃惊望着她,见小姐眼神坚定,咬了咬嘴唇,不甘心跺了跺脚,转回了房间,一声不吭的收拾起来。
夏若霜并未说话,只是淡淡笑了笑,上一世,她和影儿的想法一样,为了保住自己的命,愣是赖着不走,却将寺庙其他人给传染了,而自己也险些被唾沫星子给淹死,最后出去的时候反而不好看。
而且,她的病不去山上又如何能好?既如此,又何必挣扎,识趣一些,对谁都好。
几位小僧见夏若霜如此好说话,面面相觑一番,倒有些不好意思,抱歉道。
“夏施主,实在是寺中还有许多没能回去的僧客,若真有差池,绝对是罪过,所以望夏施主海涵,佛祖定会保佑您的。”
夏若霜只是点了点头,内心却是嗤笑,佛祖保佑?她上一世经常流转佛堂,可结果呢?佛祖很忙,又怎会有时间来管她,既如此她谁也不信,这一生只信自己,相信自己人定胜天!
并未邀请他们进房,任由他们站在外面,并非不是她不敬,而是她现在深染恶疾,邀他们进来才是尴尬。
本就是来祭奠,所带东西比较稀松平常,半会儿的功夫就收拾完了,几位小僧顾念她有病,不知从哪借了轿撵,将她抬了上去,待她们安顿好,才告辞离去。
影儿撅着嘴唇板着脸,先将床榻收拾出来,扶着夏若霜坐下,又打扫了其他地方,从山下到山上愣是一声未吭,夏若霜望着她笑了笑。
影儿停下手里的东西,嗔怒道,“小姐,您还笑,现在没了大夫,又住在这寒风夜袭的山顶上,您这病……”
还未说完又开始哽咽了,将不吉利的话硬是咽了下去,拿袖抹了抹眼泪,继续拿着帕子擦拭衣柜。
夏若霜拿了烧火的棍子,扯下一块灰布,在上面画了一种植物,影儿虽然别扭,却依旧拿眼瞥着她在做什么,见小姐不躺在床上休息,竟拿烧火棍子画起了花草,一阵气闷,气呼呼就去夺。
夏若霜也并未阻止,因高烧不断,此时身子有些虚,脸色带着不正常的红色,声音有些喘。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难道我们一直赖在下面,病就可以好吗?不可以的,反而会传染给其他人,影儿,这种药草你且去找找,看哪个地方有,听说这个专门退烧用的,你摘些来熬了汤水给我。”
影儿眼睛亮了亮,带着质疑和雀跃。
“小姐,你听谁说的?真有这般效果?”
夏若霜扶住床沿,坐了下来,抬起眼皮点了点头。
……
一夜过后,夏若霜烧退了很多,人也精神了,吃着影儿做得菜粥,考虑到自己的处境,有些微微出神,母亲两年前过世后,刘氏成为继母,她的一双儿女也成了嫡庶子,虽然名义上身份比自己差了些,可只有自己知道,在那个家,她什么都不是,父亲自幼对她很是冷淡,母亲体弱多病,对她也是冷淡的很,只有祖母对她顾念些……
这次回府,想要站稳脚,或许需要一些特殊手段,想得过于入神,勺中菜粥溅出而不自知。
影儿端着一碟青菜进来,看到的正是这样的小姐,匆匆忙将菜碟放在了桌上,又取了抹布为她拭着身上溅下的米粒,微微叹口气。
“小姐,您想什么呢,汤都溅了出来,快些吃吧,过会儿凉了对胃不好。”
夏若霜淡淡笑了笑,将停在半空中的汤勺喂进嘴中,睫毛轻敛,投下弯弯疏密的剪影。
影儿是不喜静的人,见她不说话,自己絮叨了起来。
“小姐,您今日看起来好多了,虽然那几个臭小僧将我们撵到了这里,不过我们倒是因祸得福,竟找到了可以治病的药草,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来小姐可是有福之人呢。”
夏若霜抬了抬眼,她之所以那么痛快答应上山,就是因为知晓这里有可以治病的草药,上一世她饥不择食,机缘巧合食下一株紫茎蓝叶草,治好了瘟疫,后来回府之后,将此事告知了夏若晴,夏若晴邀功带人将山上的草药全部挖了,高调进献给圣上,圣上大喜,更赐了许多金银珠宝,让她很是风光了一把,呵!这便宜捡得真是顺风顺水,不过今生,这种便宜又岂会白白给了她。
将勺子丢在了碗中,对着影儿笑了笑,若没有上一世的记忆,她也会觉得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现如今却不会这样想了,她只觉得大难不死,是为了让某些人得到报应。
“是啊,大难不死……影儿,昨晚让你找得那些药材还有多少?”
影儿眨眨眼,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奴婢采得比较少,剩下的也不多了,不过,山上还有很多类似的草药,您要是还想吃,我再去给您挖去。”
“好,先吃饭,吃完,我和你一起去,我们尽量多找一些……”
影儿站在旁边虽然有些不明白,不过她向来听小姐的,所以并未多想,只是乖巧点了点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