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荷的双眼里，赫然涌现出满满的怨恨，双手不由得紧握成拳，看着眼前这个俊美绝世的男子脸庞里所流露出来的无可奈何以及那抹不解。

“我要杀谁，自然有我的道理。”

她轻轻眨眼，云淡风轻的说着，杀人对她而言，不过像呼吸一样自然。

“我本以为我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殊不知岳母大人更胜一筹。”君煜泽的语气里颇有些自嘲的暗讽，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是个君子，他的双手，确实沾上太多的血腥，他所走上的这条路，是踩着无数人的尸体往上爬才得以继续前行。

而眼前的这位美艳动人的妇人，她的眼眸里所流露出的寒意，此刻连他都感觉到了一丝轻颤，她到底在恨着什么，为什么会如此强烈？强烈到他离得不算太近，都能真切不已的感受到她此刻的悲泣。

他觉得再说任何话，此时都显得极其多余。

从前的他何尝不是如此？自如烟去世之后，他何尝不是随意掌控他人的生死全在他的一念之间，人命对他而言，根本卑微的就像蝼蚁一般渺小，而现在，他又是怎么了？竟然会觉得眼前的江荷异常可怕，是因为她杀的人是义父，还是自己的心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改变了？

“谁拦在我的身前让我看不顺眼，这个人就必须去死，这个世上只有死人不会多嘴，不会做任何错事，更不会背叛。”她狭长的眼眸子透射出丝丝寒意，“若我没有记错，煜泽你不正是信奉此条吗？怎么如今的你变了这么多？男人应该心怀天下，倘若一味留恋儿女情长，那只会让你无法成大器。”

说到此处，她的语气又陡然变得柔和起来，对于她的前后转变，君煜泽只是越发感到不安，从她的嘴里肯定问不出任何线索，而此事又能否让晚秋知道？

倘若她知道是她的母亲杀了晴儿，她的心里该作何感想？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为什么可以完全不去顾忌亲生女儿的感受做这些事情？

“你的眼神是在心疼，还是在犹豫，要不要将此事告知晚儿？”

江荷突然柔美的笑了，

“你不要忘了，当初你分明没有占有晴儿，却偏要命她告诉晚秋她已不是清白之身，又许诺她那么多好处，促使她背叛了晚秋，你做这一切，不就是想让晚秋知道，这个世上背叛无处不在，既然如此，你的做法与我如今杀了晴儿又有什么区别？而你现在去说，是我杀了晴儿，你觉得晚秋会相信吗？”

君煜泽突然有些愤怒不已：“我不明白，她是你的女儿，为什么你对她都要如此残忍？从前的我对她做出种种不是，是因为我的心里有恨，我愚蠢的将所有的恨意全部发泄在她的身上，而你呢？难道说你这个做母亲的竟然是恨着自己的女儿吗？你竟然可以明知道这么多事情却一直看着她在苦海里挣扎，没有想过要给她一丝的安抚？”

胸口处的酸楚越发强烈，晚秋，她的从前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她真的在出嫁之前，是个快乐无忧的沐府二小姐吗？

有一个这样的娘亲，她的童年，她的成长过程，都是怎样度过的？是否这也是造成她深深的迷恋上沐晟的原因？因为不管发生任何事情，出现在她身边给她安慰与鼓励的，都是沐晟？

“她是我的女儿，我要如何待她是我的事情，轮不上你来教我，你如果想要挽回她的心，最好不要让她再受任何打击，晴儿那丫头虽然死有余辜，但是依着晚秋的性子，仍然会难过不已，你在这种时候对她示好，表示关心，不正好能够将她的心慢慢的收回来了吗？”

江荷轻转眼波，对于他的质问，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将你方才的话还给你，这是我的事，轮不上你来教我，纵使你是晚秋的母亲，你如果再做什么过份的事情去伤害她，那就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她总有一天会知道你的真面目，我看你到时候又将如此演下去。”

君煜泽转身，

“原本，我认为你是因为一直无法忘却我的父亲才会这样助我，现在我突然发现并非如此，你这样的女人，让我也不由得感到了一阵惧意。”

江荷的身形有些无法抑制的摇晃着，他的话，像一道惊雷击在她的胸口般，直至那道身影慢慢的消逝在她的视线里，她才恍若隔世般，两行清泪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流淌。

君煜泽将脚步放得极为轻缓，榻上的人儿却仍然感受到了，在黑暗之中睁开双眼。

“怎么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他略带责备的说着，大手轻扬，屋内的烛火顿时温暖的燃起，她纤弱的身形慢慢坐起，清亮的眼眸，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之中，显得格外的迷惑人心。

“只要一闭上眼睛，便能看到晴儿她急切的双眼，她一定是在告诉我，她死得不甘心，她还有话还没有对我说完。”她无助的说着，将头埋入身前，曲起双腿，想以这个姿势将所有的压抑全部暂时的挡在脑海之外，让她的思绪能够清醒一些，不要如此麻木。

伸手，轻轻抚开她如云的长发，他的眼神里，皆是怜爱。

两年前，他错杀了绿湖，那个时候的晚秋，想必每晚也是如此，怎么也无法安然入睡，再加上那个生死未卜的孩子，她这两年里，一定恨不得亲手将自己给碎尸万段，因此，她才会如此决然的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她要以她的方式向他证明，他是真的错了，且错得离谱。

“晚秋，什么都别想了，将这些全交给我，好吗？”

他的语气格外的柔软，且在不觉之中夹杂了一丝哽咽，这些年来，他都做了些什么？如烟的事情将他击垮得差一点崩溃，自那之后，他的暴戾更胜从前，视女人为掌中玩物，看着那些女人为了他争风吃醋，他感到厌恶，却又乐得坐在一旁看戏，晚秋的出现，更是让他将这种暴戾发挥到了极致，他抗拒着对她的欣赏，只想看着如此倔强的她对他低下那高贵的头，她自骨子里流露出来的高贵与纯真，让他极端的想要亲手摧毁掉这样的美好。是他，亲手将晚秋一步一步的推向深渊之中，此时，他除了随她一起跳下去，别无选择。

轻触她的脸颊，眼角已是润湿一片，她的泪，颗颗都在灼伤着他的心。

知道真相，却无法告诉她，那样只会将她伤得更深。

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好好的保护好这个女子，她如此盈弱却又如此倔强，永远带着那样的不屈，不轻易低头。

他的怀抱，很宽厚，被他拉着贴近他，她心底开始一点一点的温暖起来，只是她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感觉？仅仅因为他的忏悔，他的懊憹，便能抵消他从前所做的一切吗？绿湖的性命，她所受到那些磨难，真的可以烟消云散么？

发觉了她的抵抗，他只是越发紧的拥住她：“我知道一时半刻你绝对无法从过往的伤痛之中走出来，给我时间，也给你自己时间，让我们暂时忘了那些，专心的对待眼下的处境好吗？晴儿的事说明，你的身边，时刻存在着危险，我会派人时刻守护在你的周围护你安危，也会将你身边的危险完全铲除。”

“我没有办法忘。”

她别无选择的靠在他的怀里，

“那些往事，像石块一样压在我的心口，除非我死，否则我一生都将无法忘却。”

他的身形顿时僵硬如石，她的话无疑在告诉他，她这一生都不可能原谅他，他们这一辈子也没有再走到一起的可能，这让他的心，瞬间便沉入谷底。

“即使此生你都不原谅我，我也会留在你身边守护你。”

他低低的说着，这是他的承诺，也是他今后最大的心愿。

一种无法言喻的酸楚，紧紧围绕着二人。

拥住她的这名男子，熟悉而又陌生，他们曾经水火不容，他们也曾经温热缠绵，他们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沟壑，命运却又一次次将二人连至一块儿，无法逃离。

他说着这般动情的呢喃，为何听入她的耳内，只是感到无声的恐惧？他爱得越发灼热，她便越想逃离，这个男人波涛汹涌的爱意，是她所不能承受也无法承受的。

鼻息内赫然窜入一股幽幽的清香，她想要捂住鼻子已经来不及，只能任凭着意识渐渐模糊。

他松开捂住自己鼻子的手掌，将她纤细的身躯移至榻上，轻抚了抚她消瘦的脸颊，眼里皆是怜悯的神色：

“请原谅我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才能让你安然的入睡，我不希望你日益憔悴下去，我一定会尽快想到法子让你变得开心一点。”

默默的在榻前坐了良久，脑海里不断回旋着江荷的话语，她到底想要干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晚秋？联想到那日她袒护自己而甩了沐晟一个耳光，她为何要处处向着自己？

她当年对父亲有意，父亲却最终未能娶她，在这件事情上，她是否有心结？倘若有，应该将账算在他这个儿子身上才是，为何却处处相反？难道说她这样做也是有她的目的所在？

所有的疑点此时都集中在了江荷一人身上，只要弄开她的口，他有一种预感，所有的疑惑都将得到解答。只是又有些隐隐的担忧，真相浮出水面的那一刻，晚秋又是否能够承受得了？

而他又要如何去做，才能最小化晚秋可能会受到的伤？

即使用了药让她睡下，她的眉头依旧轻蹙，紧抿着的唇瓣也在诉说着她此刻脑海里的慌乱，手指不由得轻轻抚上了她若无黛的眉，想用他的力道，轻轻的拭去她眼里的忧伤，这样静静的看着她，心里也竟然有一种无言的满足之感，事至如今，他所渴求的已越来越少，只盼望能够多存在这样的一些日子，能够让他时时的看到她，这便足够了。

“晚秋，从前的我真的错得太离谱，错到竟然相信你会是杀害如烟的凶手，继而又将所有仇恨强加到你一人身上，你怀着我的孩子，我却仍然不相信你，被凌然利用我对你的疑惑而使得我误会了你，你是这么的纯美出尘，又与世无争，从来不见你去争任何东西，你如此的淡然，为什么我竟然直至现在，才看清楚这一点？我真恨我自己，我真该死！”他轻伏在她的身侧，这些话语像是自喉间挤出来一般，有着无尽的难受，晚秋现在不肯原谅他，也是他自己一手造成，怨不得任何人，他只想尽一切力量去弥补。

眼角疼痛得厉害，他将脸越发的埋入丝被之中，感受着晚秋身上传来的阵阵温软，不觉之间，眼泪竟已滑出眼眶，他真的后悔了，后悔从前对晚秋所做过的一切，假如他能早些清醒过来，将来的种种都不会发生。他原本可以拥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却被他自己的糊涂给生生的拆散了。

残阳如血，将这个庭院里的一切都染成了鲜艳的红，如此夺目。

沐晚秋怔怔的立着，微微有些出神。

依稀记得两年前的岁月，那个时候，晴儿还不是晴夫人，绿湖也没有逝去。

她们三人就经常坐在这个庭院的台阶之上，看花，看云，听听风声，讲诉着女儿家的心事。

一转眼，物是人非，如今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再立在此处，心境已全然不同。

“晚秋，原来你在这儿？”

一个轻缓的声音响起，她浅浅转身，一袭黄衫的上官茹缓缓入内，见到她眼里的落寞，又接着说道，

“我是来跟你告别的，庄里的妾室们都走得差不多了。”

沐晚秋苦涩一笑：“你不怪我吗？君煜泽是为了我才会这样。”

眼前的女子对君煜泽的一往情深，她历历在目。

“他能够直面自己的内心，知道他真正爱的人是谁，我想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幸事，而他的心本来就不属于我，强求得来的感情也一定不可能长久。”

上官茹显得极为坦然，似乎已经过了长时间的思考才得来的豁达，

“你与他之间经历了种种分分和和，如今好不容易又重新走到一起，晚秋，我希望你能幸福，真的，希望你能好好待在他的身边，只要你肯给他机会，你便会发现，他真的会给你幸福，也会是一个好夫君。你们之间的感情，可以说我是看着在一点点改变，他从最初对你厌恶与恨至后来的转变，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只不过他发现的并不及时，当他知道对你的感情已无可取代时，却又发生了两年前那件事情，那么大的误会，导致你们二人的分离，，同时，我相信也在你心里染上了无法抹去的梦魇。”

“茹姐姐，别的话我都不想多说了，出去之后你要多保重。”

沐晚秋轻轻执起她的双手，心里似乎有着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口，话到嘴边却又只成了这样一句，这样一个性情极好的女子，其实她才是真正适合留在君煜泽身边的人，因为她是真的爱着君煜泽，只是可惜君煜泽不曾发现上官茹的好。

上官茹郑重的点头，眼里流露出不舍之意来：“你吃了这么多的苦，老天爷一定是看得见的，它一定会让你获得一个最完美的结局。”

二人又依依惜别说了些其它的话，上官茹这才离去。

斜阳将她的身形拉长得格外孤寂，沐晚秋的眼角，也满是悲凉。

这些人都离开了，偌大的庄里，她需要一个人来面对君煜泽，那个让她见了便只想逃离的男人，他的柔情只让她感到无尽的压抑。

连着几晚，他都会用药使她昏睡，她明白，他是害怕她睡不好身体会更弱，他处处的关心，都显出一种无奈，因为她早已能预见，他们之间的永不可能。

就像她明白，她与大哥没有未来一样。

那两个字一浮现在脑海，仍然会不可避免的狠狠刺痛着她的神经，她拼尽一切想要去呵护的情感，到头来，仍然无法有一个完美的结果，她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无路可退了。

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君煜泽对于晴儿是何人所害只字未再提，而大哥那边也一直没有消息，她就像与世隔绝了一般，被束缚在了这一方天地之中。

“夫人，老夫人到了。”

丫环的通传声，让她眉宇之间的愁容更甚。

母亲来了？

与她一道踏入轩辕楼的，还有一脸沉重的君煜泽，那双充斥着戒备的双眼，一刻也不曾自江荷身上离开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