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擎着一把玄色雨伞，缓缓的，转过身来。

目光穿过车夫，越过端木靳，直直的，落在上邪辰身上。

便只是一瞬，车帘复又落下。

端木靳一撩衣摆，从马车上跳下，侍卫赶紧撑起雨伞，遮在他头顶。

端木靳伸手，从侍卫手上接过雨伞，侍卫自觉退后一步。

雨中，两个男人。

一样的巍峨，一样的俊朗。

一个霸气外泄，一个雍容儒雅。

这是王者的对话，不关乎江山社稷，只为心中最爱的女人。

“你来了。”只是叙述，没有半分情绪。

“我一直都在。”依然是淡淡的微笑，平和的语气。

“为什么现在才出现？”端木靳问。

“我想多给她一点时间。”目光移向马车，车上人虽被帘子挡着，但他的目光依然温柔，仿佛透过帘子，朝着心上人微笑一般。

“今天，她跟我走定了！”端木靳上前一步，脸色冷峻。

“玲珑的归宿，不由你，由她。”李憬尘站在原地，不动如山。

车中的上邪辰心中一震，果然如此！

他给了她最宽限的时间，便是让她自己做这个决定。

这时，上邪辰的马车帘子被撩开，萧轻舟撑着一把雪色雨伞，精确无比的将手点在她身体某个位置。

她定定的看着对面，雨中，那个紫袍男人，他亦正对着自己，唇角是温柔笑意。

看着眼前、身后两人眉目传情，端木靳暴怒，他脸色一沉，王者的怒气如巨浪般层层压下：“倘若，我今天非要带她走呢？！”

面对端木靳的压威，李憬尘若海纳百川，微笑着站在原地，云淡风轻的往右侧瞟了一眼。

天色阴沉，配合李憬尘转头的动作，那边百万士兵方队整齐划一，冷兵器在微光中如暗芒划破长空。

端木靳微眯着眼睛，语气狷狂：“你以兵力压我？”

李憬尘笑着：“早几日前，阁下就重兵囤积边关，憬尘不过以防万一罢了。”

地平线的尽头，士兵的黑色铁甲如一排排黑色的涛层层涌动。

轩国的士兵！

上邪辰早已走下马车，在萧轻舟陪同下，站在一旁。

当她看见两国列队的士兵后，脸色瞬间苍白，浑身僵硬。

“无论姑娘做何决定，请多为天下苍生考虑……”

“你什么也没做，可天下终会因你而乱……”

靳城高僧和静亭山师太的话语轮流出现在上邪辰脑海。

“你怎么了？”萧轻舟最先发现上邪辰的异常。

“他们，会打仗吗？”上邪辰问的很小声，如同呓语。

不等萧轻舟回答，李憬尘的目光已经看过来了，他很清楚上邪辰在担心什么。

“布兵的目的在于威慑。”李憧尘看着上邪辰，言下之意是，布兵，不代表就要打仗。目光缱绻，又一次，伸出手，“玲珑，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好。”上邪辰笑着，毫不迟疑。

李憬尘笑着，心下终于安定。

“不行！”端木靳高喝，握剑的手青筋凸起。

“看来这一仗在所难免。”萧轻舟侧首，“我有个疑问，倘若，你愿意回轩国，李憬尘会如何？”

“他从不会勉强我。”

话音刚落，李憬尘的目光便温柔的落在她的身上，随之缓缓移动至端木靳身上，暗含凌厉，漫然道：“虽说西凉多年不曾动兵，但为了你，纵然六军齐发，兵临城下，覆了天下又如何……”

仿佛听到最不可能听到的答案，不可思议般，摇头：“憬尘，不要……”

她不要成为红颜祸水，成为传说中的乱世之始，更不要，憬尘为了她，违背自己治国之旨，大动干戈，于两国子民不顾……

“玲珑，倘你选择与他走，我自不会拦你，但你既然选择了我，我就决不允许其他人强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话是对上邪辰说的，但他的目光落在端木靳身上，然后，缓缓拔剑。

风吹过，卷起两把雨伞。

剑气袭人，天地间充满萧杀，两国的士兵遥遥呈对峙之势。

端木靳剑法霸道，一招一式，皆是杀招，一如他的性格。

刚一把剑，逼人的剑气就让空中之雨顿时改了方向，在强大的内力下化作一柄柄短刃，与剑光一同刺向李憬尘。

李憬尘平日甚少动武，一如藏在匣中的剑，锋芒内敛。

然而，隐藏的光芒不代表就没有光芒，只见雪芒闪过，长剑在空中划过一条巨痕，森寒的剑气刺破水刃，破开苍茫。

一个快打，每一招有如雷霆之势；一个慢接，每一式皆海纳百川。

天空中映着无数剑影，两人皆是人剑合一，空中火星四溅。

转眼间，几十个回合已经过去，两人依然呈胶合状态，武功竟是出奇的不相上下，上邪辰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你不用担心，这两人身份特殊，又都没有立储，若任何一方出事，都会引起国家动荡，影响边界。两人都不是不顾大局的人，杀意虽重，但自会点到为止。”

“……”上邪辰张了张口，无声闭上。

仿佛看出上邪辰所想，萧轻舟说：“对于你的事，端木虽鲁莽，亦不会拿国家开玩笑。”

上邪辰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眼中依然满是担心。

端木靳用武力在马上夺得天下，其武功不弱，就算做皇帝后，依然勤加练武；而李憬尘，跟他三年，看见他动手的次数少之又少，上次在醉仙楼，他虽伤了端木靳，但终究是败了。

场中，端木靳一声长啸，凌空翻起，长剑化作无数到剑影，从高处层层叠叠密织而来，在掠过李憬尘之际，只见李憬尘的嘴微微动了下。

端木靳稍一迟疑，那本坚不可摧的剑墙忽然破出个裂缝。

也就是这一瞬间，天地间忽然静寂下来，漫天的剑气忽然消失无踪。

两人皆立在地上，李憬尘的剑赫然停在端木靳胸口一寸处。

他静静的看着端木靳，端木靳也静静的看着他。

“你输了。”

“是的，我输了。”

连对话都和上次一样，不同的是，说话的人刚好交错。

收剑，入鞘。

李憬尘缓缓的朝上邪辰走去，牵她的手。

端木靳依然立在原地，连一个转身的动作都没有。

萧轻舟忽然跳上马车，拉了缰绳，朝端木靳驶去，停在他旁边。

端木靳微微移动身子，她的手正被那人牵着，从容而娴静的朝城门走去。

他深深看着，直到伊人的身影在雨帘中消失。

许久，他才微微叹了口气，无限眷恋，却又流过一抹安慰。

然后，转身，跳上萧轻舟超豪华汗血宝马马车。

“刚才李憬尘给你说的什么？”萧轻舟问，“你不是打算两国交战也要带走她吗？怎么最后改了主意？”

端木靳不语。

那一瞬，那个人说：难道你还不懂吗？爱不是囚禁，而是给她自由。

半个月后，黄昏。

西凉昆山之巅。

漫天的彩霞漂在湛蓝的空中，浓墨重彩犹如大幅油画。

白纱女子脸色苍白，半倚在紫袍男子怀里，大口鲜血喷涌而出，交织在白纱上，如盛放的曼陀罗。

他抱着她，坐在山顶最高的那个巨石上。

从边城回来，他们便一直住在这里，看日升日落，抛开王室荣光，过着平凡的夫妻生活，等待那个已知的结局。

这日，她穿的是成亲那日他不曾看见的婚纱。

衣襟每染红一处，她就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温度一点点消退，生命正从她体内流逝。

“冷……”她说。

他更紧的搂着她，仿佛搂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

“憬尘……对不起……我……本想……多陪你……几年……”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他抚着她的发，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无声恸哭。

“傻瓜……”

后记：

自西凉王后玉玲珑去世后，西凉后宫空置。

三年后，王下诏立岭南王之子李奕夫为储君。

轩国端木靳则雨露均沾，一年后诞下一子，立储。

之后不再宠幸任何妃嫔，后宫仅四妃一贵人，无宠亦无争斗。

后位空悬。

千里外的靳城，新添了一座衣冠冢。

“爱妻上邪辰之墓*端木靳”

（全文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