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潭水，一股彻心的凉意顿时袭来。

瞬间，身体各项机能自动适应了那股凉意，浑身上下，竟觉得水的温度与体温相差无几。

如条件反射般，她摆动着纤腰，双腿，如一尾蓝色锦鲤，从潭底浮了起来。

头部刚冒出来，就看见站在岸边对她盈盈微笑的李憬尘。

他蹲下身，朝她伸手。

上邪辰游了过去，借力上岸。

湿哒哒的头发毫无发型可言，全部粘在衣襟上，原本黑发上泛着的蓝泽消失无踪，如今看来，只墨般的黑。蓝色的层纱也不再如云如雾，每一片每一缕都贴在身上，显出凹凸有致的身材。那双新做的蓝色坡跟凉鞋，早已被水冲得不知去向。

转身，便看见水中的另外一个人，他怔怔的望着自己。

刚浮出水面的脸颊居然淌着黑色的水迹，再往下看，脖子处的黑色水迹更重，而浮在水面的发，已斑斑点点露出苍白的颜色。

“你的头发怎么了？”上邪辰不由自主的问，透出浓浓讶意。

在她的印象中，他的那一头墨发从来都有如黑缎般光亮，竟是什么时候，他的头发变成了花白？

端木靳伸手，在发上捋了一把，手上一团墨黑，想到不断从发上掉下的颜色，干脆顺手将发上颜色洗净。层墨褪去，一片银白。

“夫人。”已有人捧着衣服单膝跪在地上。

“玲珑，你先去换衣服。”李憬尘说，“后面林子里没人，我替你看着。”

“恩。”上邪辰拿起衣服，往林子里走去，脑海里却一直是端木靳银白的发。

端木靳很快从水里上岸。

“适才皇上纵水救玲珑，此情，憬尘记下了。”李憬尘笑道，眸中的感激丝毫不假。

“不想夫人竟擅水性，靳多虑了。”端木靳笑答。

从林子里出来的时候，她已换上干净的衣服，这是轩国普通富家女子的装束，暗纹雪锦青莲抹胸，素白的长裙刚好齐脚踝，衣领与袖口的地方绣着小小的莲瓣。头发依然湿漉漉的搭在身后。

端木靳也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发上的水已被内力烘干，依然是玄色长衣，更衬得那一头银发灼人眼眸。

他看着她，发上的蓝泽微不可见，加上那一身轩国服饰，除了那股清冷气质，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和上邪辰一模一样。

“玲珑，过来~”李憬尘朝她招手，笑容清浅。

上邪辰坐在一块青石之上，李憬尘从侍者手上接过毛巾，站在她身后，力道正好的替她揉着长发。有了内力的参合，整个毛巾透出令人舒适的暖意。

在西凉宫中，这样的情景大家早已习以为常。

而端木靳，却还是第一次看见，在他的眼里，这分明就是另一个男人在和自己的女人亲热。

恨意一股股从胸中蹿出，我忍！我拼命忍！

李憬尘早感受到端木靳灼热的目光和愤怒的恨意，他有意无意转到上邪辰身前，将端木靳的目光挡了去。

若目光能杀人，李憬尘恐怕早已血肉模糊，只剩骨架。

上邪辰使劲收敛自己的心思，想将注意力全部放在李憬尘的身上，可端木靳的白发，无论怎么，都始终在自己眼中。

“世人皆道轩王少年英王，玲珑做梦也没想到，轩王竟早早白头。”上邪辰猜了半天，最后依然忍不住将话题引了过去。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端木靳竟心头一喜，隔着李憬尘的背影，微微挑眉：“夫人是在关心朕？”

这样熟悉的戏谑的语调，上邪辰当下浅浅一笑：“玲珑好奇心甚重，请皇上切勿见怪。”她及时中断话题，不再询问。

“轩国开元元年七月，皇后坠崖，帝立于崖边，风中一宿，发白。”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坡下漫上。

李憬尘依然细致的给上邪辰揉头发，眼光似随意的往那边一瞟了一眼，那个白衣男子闲闲的走了上来。阳光下的树阴在身上投下大大小小的光晕，一时只觉得雅致无边。

自那个声音出现，端木靳丝毫没往那边看，他的一双眼睛完完全全放在上邪辰脸上，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找出裂缝。

若真是她，她一直将他视为最好的朋友，最信任的人，当初逃出宫，也是他一手帮忙，他的出现，她绝不会毫无反应。

若真是她，当她知道自己是在她坠崖的那晚，一夜白头，她就算不感动，也应该有丝毫动容才是。

可惜，端木靳又一次失望了，对面那女人似乎根本没听到萧轻舟说的那段话，别说是动容，连半点吃惊都没有。

而她的神色之中，有疑惑，有好奇，有茫然，却没有，欣喜。

“你是谁？”她问。淡淡的，没有丝毫情绪，天生疏离。

“玲珑，他的身份，你可以猜下。”李憬尘用手捋了下她的长发，然后放下毛巾，拿起侍者托起的梳子，自她发根梳到发尖。

“既然让我猜，那必是鼎鼎有名的人……”上邪辰注视着白衣男子，眸中有了一丝兴趣。

柔顺的发在李憬尘的梳子下重新燃起微微的蓝泽，如跳跃的星光。

“连续三年，玉玲珑位居美人榜榜首，鄙人却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果然美轮美奂，配得上天下第一。”萧轻舟含笑说着，目光却更多的胶在她的发上，“蓝眸已不多见，夫人竟还是蓝发，可说是绝无仅有。”

“萧公子果然厚道之人，怕我猜不出来，一下子给了这么多提示。”上邪辰笑着朝萧轻舟略一点头，然后笑脸盈盈的看着李憬尘，“他便是风雨楼楼主萧轻舟，据说医术也堪称一流。”

眸光复又落到萧轻舟身上：“果真风华无边，雅致无边。说起来，还真要谢谢萧公子，三年的美人榜让玲珑名身在外。”

“夫人过奖了，世间红颜，最终不过一抔白骨，真正令夫人名声在外的，应是身边的西凉国主。天下帝王，能为红颜抛却整个后宫的，国主也算古往今来第一人了。”萧轻舟说。

上邪辰自不否认，微微抬眸，便与李憬尘撞个正着。

风月无边，脉脉无声。

那一瞬，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多余的，天地间仅一对情人。

除了端木靳。

他将视线首次投向萧轻舟，萧轻舟无声摇头。

这个摇头，并非否认玉玲珑就是上邪辰，而是，他从未见过黑发蓝泽。

端木靳依然微微露出失落。

侍者与隐卫退去，一行三人变成一行四人。

萧轻舟是个极擅言谈之人，一路上笑语多了许多。

当夜，端木靳坐在椒房殿内，忽然，一个黑影从窗外跃进，拜俯在端木靳前面。

“主子。”

“说。”

“属下将夫人的两只鞋都已找到，并打捞上岸。”黑衣人捧出那双蓝端凉鞋。

“直接拿到尚衣宫，朕要知道这个鞋的大小是否和皇后娘娘一致。”

“是。”黑影一蹿而出。

端木靳右手习惯性的抚摸着腰间的那个玉玲珑。

她不要的，他捡起。

她摔碎的，他找人修补。

如今，就住在宫中的这个女人，究竟是不是她？

玉玲珑！

他回忆着与她见面的每一个瞬间，丝毫不漏过每一个点滴。

偶尔的神情，她像极了她，特别是那天晚上，他扼住她的下巴，她眼中的嘲弄与讥笑，几乎与她一模一样。

可是，上邪辰几乎什么都不会，不会唱歌跳舞，不会弹琴下棋，不会轻功武艺，亦不会游泳……

忽然，他想起白天她穿上轩国服饰的模样，如果说不会的东西可以学，那么本来就有的东西，则很难抹去。

他记得，在她的左胸之上，有一个朱砂般的红痣。

看样子，他得找个机会看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