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至深刻,凝重的夜色甚至连风的声音都淹没了,窸窣的杂碎声音在沉睡中渐行渐远。
高肃的帐里灯已经灭了,浑浊着暗淡的空气,高肃并没有睡,他坐在榻上的外延。子鸢躺在其内,眼睛紧合,呼吸绵长而平静。
高肃低头望着,她仿佛小孩安稳沉睡的面容,伸手轻轻的抚摸在她的脸颊上,子鸢动了动,高肃似是怕惊扰到她,手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子鸢只是转了个身,寻找着那个温暖味道的地方靠拢着。
至浓的黑夜,仿佛风也静止了,高肃闭眼凝神,耳朵却十分的警醒。外面,偶尔有经过的脚步声,以及轻微的细语和马匹的嘶喘,都尽收在他的耳内。
帐外映进来淡淡的火光,忽然一个恍惚的抖动,高肃忽然的睁开了眼睛,他起身下了床,持起放在一旁的长枪。长枪方才握在手里,就听到外面有人惊呼,只是瞬间,几道劲风落地的声音骤起,但却射破血肉的声音,却几乎没有听到。
子鸢一向都是浅睡,毕竟内心里装着太多困苦,也无法让她安心的沉睡下去。她听到声音的时候,几乎困意就从她的身上褪去了。她坐起身,就隐约看到黑暗的空气里,高肃模糊的身影在不远的地方,长枪的尖刃反射着凌厉逼人的寒光。
几束箭矢唐突的穿破了帐篷,高肃的长枪在空中划过,折断的箭矢就脆声落在了地上。
子鸢在这个时候,也拿起了剑,两个人一面斩断侵袭而来的箭矢,一面跑到帐外,几个跟正倒在地上,却并没有受太大的伤。
高肃仰着头,望见被漆墨染透的天空里,清冷的月光不复存在,只有零星几束箭光依旧不断地落下来。高肃辨别了方向,高喊了一声“放。”
子鸢就忽然感觉到,身后不知名的地方,有无数的风刃拔地而起,呼啸得驶向了天空。瞬间,天空被两种方向的箭矢覆盖得更加凝重,折断的箭矢仿佛如孤鹰折翼纷纷破散的落了满地。
然后,天空上只剩下一个方向的箭矢,还在呼啸着划破天晓。在不远的几个方向,很快就飘出几声悠长的悲鸣。
延宗望着那个方向,没有多说一句,就侧身上了马,疾疾奔了出去。紧接着,高肃一声哨响,马槽里唯有的一匹白马,昂头嘶喊了一声,挣脱了缰绳就向他跑来。
“你留在这里,先照顾那些受伤的士兵。”高肃对子鸢说完这些话以后,就轻身一跃上了马,随着延宗的身影追了过去。
子鸢见他们两人孤身而去,战袍在马背上吹拂得猎猎作响,她左右看了一眼,对身旁的一个将领说。“还愣着做什么?难道你们的将军犯险,你们这些将领就平静的坐在这里等么?”
那些还完好的将领和士兵被适才的阵势惊懵了,子鸢的一声训斥,几个人才忽然醒悟过来,纷纷慌乱着步履跟了上去。
随着他们远去的脚步和身影,营帐内逐渐得安息了下来。
窸窣的声音混淆着沉重的脚步和沉闷叹息的声音,大多的受伤的人并不重,只是被擦破皮肤。子鸢为高肃的部署感到很吃惊,虽然那些箭矢数量不算巨大,却杂乱无章的贯穿而进,不仅马匹没有收到任何的损伤,人也几乎没有伤亡。
张亦言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子鸢愣愣地望着伤者,目光恍惚的滞留的没有流动。“没受伤吧。”他走到子鸢的身边,望着她凝重的脸说。
子鸢恍然回神,笑着对他说。“我没事。”
张亦言“哦”了一声,不再看她,着手于那些伤者,他眼神沉默的没有改变,只是稍侧着头,说。“如果没受伤的话,能否过来帮个忙。”
子鸢点点头,就走到了他的身边,张亦言把一些药给她,说。“这些事消炎的药,这里地处潮湿阴冷,伤口很容易就会感染,一若感染麻烦就大了。”他又抬手拍了拍身旁的士兵说。“他们这些人,平日里大大小小的伤都不在乎,伤口不在大小,若真的感染了,这么潮湿的地方,我还真是头疼了。”
那个士兵的名字是尉相愿,他是高肃最信任的属下,很早就跟在高肃的身边,那时他还只是高肃的一个侍卫。后得以高肃的赏识,现已是中军。适才的箭雨骤然落下,他为了保护一个腿部受伤的属下,手臂被一支箭矢直穿了手臂。
“张军医太紧张了些吧,我又不是那些细皮嫩肉的公子哥,无需这么小心。”尉相愿一只手臂上的箭矢深深的陷在坚实的皮肉里,箭身已经被折断了一半。
张亦言望着他,拧紧了眉宇,但沉默的眼睛依旧目光淡然,他叹出一口气,“你们这样的患病,是最让我们头疼的。”
尉相愿憨厚一笑,他拿起旁边的粗布咬在嘴里,含糊而沉闷着声音说。“要拔就痛快点,不然就算不怕死,也受不了。”
张亦言点了点头,他一只手握住尉相愿坚实如铁的手臂,另一只手仅用三根手指捏在箭的一端,他的目光凝神在伤口的地方。子鸢很清楚的知道,他的指力很强,他曾经就是用着三根指头,扭断了别人的脖子,一击致命。
可尉相愿却并不知晓,他望着张亦言的架势,忽然的大吸了一口气。“等等!等等……”他一连说了几个“等”字,张亦言身形丝毫没有动,沉默的眼睛抬了一下,没有任何的表情,轻挑起的修长眉毛,仿佛在问他为什么。
“你…你就打算,用这三根比筷子粗不了多少的指头,把这箭拔出来?”尉相愿一脸的不置信,适才磅礴汹涌的气势,瞬间就随风消散到了不知名的远方。
“不然呢?”张亦言不打算多言。
“别逗了,你的手连的胳膊都握不住,又怎么能呢?别我的一只胳膊让你给废了。”尉相愿依旧不情愿,子鸢在一旁低头忍笑,尉相愿望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小娃子躲远点。省的一会儿我一蹬脚,把你的小身板踹折了,那将军还不拿我试问?”
张亦言松了一下身子,也望着子鸢说。“你先去出去吧,免得溅你一身的血。”
子鸢笑面盈盈的抬起头,说。“这么半天,将军都该杀敌回来了,快点结束吧。”说罢,她就转身出了营帐。
尉相愿望着她离开,嘴里不经意的说。“他怎么笑起来像个女人似的?”
张亦言咳了两声,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将军,我们可以开始了么?”
尉相愿望着他,也没有办法,任由张亦言把粗布重新塞在他的嘴里。
子鸢走出营帐的时候,天已经亮了,透着澄澈而湛蓝的颜色,仿佛是孩子最纯真而原始的笑脸,但是,就在一片透彻着纯粹的苍天下,大地却被罪恶烧红了脸。
远处的地方隐约又马蹄的声音,子鸢悄悄抬起头,看到高肃安静的如白莲一尘不染的容貌,在逆光里逐渐清晰出来。胯下的白马,也是如同他一般的桀骜神情。
他走到子鸢的身边,疲惫的眼睛仍悠然的隐秘着一抹悲伤,他从马上下来,子鸢就看到他的白袍翻涌在风里,染了斑驳而刺眼的血迹。
“哥,不是大丈夫,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就这样放他们走了?!”延宗脸上闪烁一种不满的情绪。
高肃却睁着倍显疲惫的眼睛,说。“他们来者并不多,而且除了带了弓箭,却没有任何的兵器,你不觉得奇怪么。”
延宗低头沉思,也感到异样的感觉,沉默不言,等着高肃接下来的话。
高肃咳了两声,说。“我们对突厥那边的情形还摸不透,而突厥却对我们这边很是熟悉。”
“为什么?”
子鸢说。“大概是几年前邙山之战,他们就借机摸清了北齐的地势,而我……”子鸢望了眼,他们身后的士兵,有所忌讳的改了口,说。“当年北周军进军洛阳,他们兵强马壮,人数也众多,却并没有穷追猛打,行军也十分的懈怠。我猜想,那个时候,他们和突厥结盟也是一时无奈而已,毕竟,我们才刚把宇文护的母亲送还。而突厥大概也只是利用,这次战役,来打探北齐。否则北周军的懈怠,谁都看得出来,事后那些突厥人却没有有所动作,那就说明,他们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而且。”高肃继续说。“突厥人多刚猛强硬,我们攻过去的时候,也只是十几个人而已,他却匆忙的撤离了。”
“哥,你的意思他们实在耍我们?”
高肃苦涩的揉了揉脸,说。“也许,他们只是想给我们个下马威,又或者有什么阴谋,我也不能知晓。”他拍了拍延宗依旧没有松下的面颊说。“可以了,明天上战场,再给他们教训不就好?”
延宗望着高肃,这才发现他脸色比适才更苍白了,他扶着高肃的胳膊,说。“哥你不要紧吧,要不要叫军医来。”
高肃摇摇手说。“没事。”他一只手搭在子鸢的肩上,说。“几夜来我都没怎么好好合眼,些许是太累了而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