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了一夜，竟没有一丝一毫要停的意思。而那漫天飞舞的云罗朱颜依旧美丽妖娆，即使饱受雨水的冲击，它也顽强的没有落下。

它似飞鸟一般，落下即是死亡......

清晨，天蒙蒙亮，万物还在沉睡之中。

炎逸辰骑在健硕的骏马上，带队巡逻着。这一仗，他为副将，却冲锋陷阵比将军还要亡命。骁勇善战、逢战必出，在军营中的声望早已胜过督军太子。

太子炎逸烈为督军，根本无须带兵打仗，身处战争后方，高枕无忧没有一丁点危险。可是，他却严格督战，每一仗都亲点副将炎逸辰上场。

他故意陷他于险境，却不想这冷漠懦弱的弟弟如此骁勇，在战场上抢尽了风头。

这一仗，炎逸辰一战成名。

然而，炎逸辰并未太过得意，龙泽、莫云锦未死，他的大仇始终不能得报。

雨水顺着炎逸辰的盔甲落下，却早已将他里面的衣裳浸湿。他仿佛一个天生的军人一般，战场就是生命，没有一丝疲惫的辗转在战场。

骑着骏马，他警惕的目光打量着四周。

突然，士兵一阵骚乱，北延军从东南角突围。

炎逸辰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这故意设置的薄弱点，莫之航再怎么老谋深算，终究还是中了计。

两军交战，莫之航带兵陷入包围圈，炎逸辰站在地势较高的堤上，一脸无谓的看着他做垂死挣扎。

只见他手持长剑，一个回身斩杀数人，剑法的熟稔，让人惊奇。

对于莫之航，炎逸辰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欣赏的。这北延护国右将军果然名不虚传，但，战场不是将军一人的天下，更不是他逞个人英雄的地方，兵源不足就是他的硬伤。

这实力悬殊的一战，炎逸辰本以为不出十日就可以将北延区区六万兵力斩杀殆尽，却不想，敌军顽强至极，这一打，足足用去一个月的时间。

而玄浪这方，也伤亡惨重。

若说打仗，炎逸辰当然比不上莫之航，可是，他佣兵十万，就足以压死莫之航。更何况，他的援军还源源不断。

炎逸辰看着莫之航浴血奋战的模样，不由得心生钦佩。如此良将若能收为己用该有多好啊，只可惜他一腔忠诚，终为笑话。

“后院失火，怪不得别人......”

炎逸辰低喃，无须探子打探，他就知道北延君王放弃他们了。被困数日来，若有援军早就来了，可是，他们连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莫之航，是你自己跟错了人，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炎逸辰说罢，伸手一扬，就有随行递上弓箭。

玄浪王定然不知道，这个他最看不上眼的儿子，竟也文武双全，箭术骑术更是出类拔萃。

炎逸辰拉了个满弓，望着远处如猛兽般不断斩杀自己同胞的莫之航，松了松手，箭就离了弦，飞一般的朝前射去。

人群中的莫之航根本不知危险将至，他无非是想多杀一些敌军，让莫云锦和龙泽脱身可以容易些。

一刀砍来，莫之航灵巧避开，反手一剑捅入敌人腹部。

血喷涌而出，莫之航只觉得手心一阵湿热，那熟悉的血腥味在此刻却让他倍加恶心。他突然有些失神，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名族大义固然重要，可是，当生命走到尽头，当搭上自己女儿性命的那一刻，他竟有些茫然了。

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

他莫之航沙场数十载，究竟是为了什么？

忽而，一直利剑袭来，失神的莫之航一点都不曾察觉。就这般，眼睁睁的看着长箭没入胸口。

莫之航闷哼一声，身子不受控制的往下倒。

众人见机不可失，齐齐举刀砍向莫之航。然而，眼看就要得手了，手中的刀却被人飞快挑开。

那刀剑相碰的叮当声不绝于耳，让人记忆犹新的是那道紫光，刺得人眼前一阵恍惚。

就在这一瞬，来人毫不犹豫的扫过他们的咽喉。霎时，那些围住莫之航的士兵纷纷倒地。

“爹！”

来人正是莫云锦，她俯身急忙扶起莫之航，“爹，您还好吧！”

莫之航满脸的血迹都被雨水冲刷干净，那苍白的脸上写着无尽痛楚。他抬眸看着莫云锦，眼神里满是惶恐，“你怎么还没走？”

“我......”莫云锦无言以对。

莫之航这才发现，龙泽也陷入了这包围圈，为了莫云锦和莫之航的安全，正在不断斩杀想要靠近他们的敌军。

“你真是糊涂啊！”莫之航气恼的甩开莫云锦的手，提剑杀敌，身子一直护在龙泽身前。

“将军，您还好吧！”龙泽问着，闪身避开敌军的大刀。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你们找机会赶紧......”

“走”字还来不及说，莫之航就惊险的躲开敌军的砍杀，三番五次，敌军故意拨弄他胸口的长箭，肉在里面被扯得生疼。

莫之航一狠心，单手握住箭身，“啪”的一声将它掰断。

痛楚蔓延全身，莫之航咬着牙却依旧疼得身体发颤。几次都险些被敌军伤到，幸而莫云锦一直护在身侧，小心的保护着他。

对莫云锦，莫之航是又气又急，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他们只得并肩战斗，生死由命吧！

莫云锦一出现，就被眼尖的炎逸辰发现。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竟连她身侧士兵打扮的龙泽都没有发现。

看着在人群中厮杀的她，举手投足间没有一丝一毫女子的怯弱和娇媚。更多时候，她的剑比男人的更绝情。

如此想来，炎逸辰不禁想起，那夜，她毫不犹豫刺来的剑。心头不由得一阵阵发憷，她竟是如此的恨不得他死！

一切恍如隔世，初见莫云锦的场景历历在目，她英气逼人的模样仍在那漫天云罗朱颜中荡漾，成为炎逸辰此生都无法忘怀的记忆。

然而，并非所有的记忆都是美好的。

炎逸辰有多怀恋北延之行，他就有多痛恨他们。

他冷冷的看着前方，用雨水的冰冷来封冻内心的柔软。渐渐的，空气中有了水雾，模糊了他的视线。

炎逸辰第一次在莫云锦不知情的状况下，如此放肆的打量她，才真正深刻那份恨的痛彻心扉。

“莫云锦......”

炎逸辰咀嚼着这三个字，心口一阵阵被扯得生疼。

战场中的莫云锦，在雨水混着泥土中战斗，狼狈模样哪里还有一点千金小姐的样子。几番打斗中，她几次险遭被砍。

她紧蹙眉头，脸色煞白，衣服破烂，浑身上下更是伤口无数，吃力的抵抗着越来越多的敌军。

看着这样的她，炎逸辰突然有些不忍，不忍她这样垂死挣扎，不忍她活得如此卑微痛苦，不忍......不忍......

不忍到最后就只剩莫大的残忍！

——与其死在别人手力，还不如我亲手了结了你！

炎逸辰心想着，不由得再次拉开弓，箭尖直指莫云锦。

雨越下越大了，炎逸辰保持着拉弓的姿势，手却怎么也不敢松。

他是如此的矛盾，一箭下去，瑜瑶的仇报了，莫云锦也不用活得这么辛苦。

可是...可是......

一想到，那个曾经鲜活存在记忆里的女子，就要这么消亡，炎逸辰还是于心不忍了。每每看见莫云锦，他就会想起瑜瑶，想起所有所有的过往。

“瑜瑶......”

炎逸辰缓缓念着她的名字，心头一酸，手无意识的松了松，箭就如覆水难收，再也无法阻挡。

“不......”炎逸辰本能的倾身去抓箭稍，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炎逸辰甚至还来不及搞清自己的心，那箭就毫不迟疑的射了过去。

莫云锦精疲力竭，可是，敌军如洪水般涌来，她无力叹息，只得手染鲜血，不顾一切的将眼前的阻碍诛杀殆尽。

“小心！”

身侧的莫之航突然惊呼一声，莫云锦本能回头，只见一个耀眼的光点飞速向自己迫近，她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就被人一把抱住护在胸口。

莫云锦分明听见裂帛的声音，耳畔是龙泽压抑的闷哼和父亲焦躁的声音。莫云锦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只是，为什么那抱着龙泽的手，一阵阵湿热，仿佛有什么液体漫过指尖。那黏稠的感觉，呛鼻的味道，一次又一次的告诉着莫云锦真相。

“龙泽......”

莫云锦喉咙干涩的低喊一声，眼睛的余光已经让她瞥见他后背的利箭。心口如压大石，莫云锦闷得无法呼吸。

她抱着浑身滚烫的龙泽，一次次惶恐又急切的喊道，“龙泽、龙泽、龙泽......”

“你没事吧，云锦......”

许久许久，终于传来龙泽的回应。

莫云锦几近崩溃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笑，还是该痛哭，想起这一个多月来的风餐露宿、朝不保夕。泪水就滚落而下，繁华帝都的轻狂年少似乎离他们越来越遥远了。

箭尖留在龙泽后背上，莫云锦一狠心探手将它拔了出来。她明显感觉龙泽的身子一震，可是，终究一声也没有喊。

脸上湿漉漉的，早已分不清究竟是汗水还是雨水。莫云锦慢慢放开龙泽，侧身抱住他，可是，这是战场，一个疏忽，她就被人砍中手腕，紫月剑险些脱手。

——除非我死了，否则紫月剑永不离手！

曾经的承诺犹在耳侧，莫云锦嘴角扯出一抹笑意，不由得握着紫月剑的手紧了紧。

龙泽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力下降，身体燥热难耐，头也越来越昏了。他不想拖累莫云锦，狠狠的甩开她的手，“别管我！”

刚一离开莫云锦的搀扶，龙泽就开始摇摇晃晃。莫云锦急忙上去扶住他，又一面吃力的抵挡敌军，虽然有少量兵力护在身边，可想要和玄浪军抗衡，简直是痴人说梦。

“龙泽，我一定要帯你回金陵，你听见没有，你一定要活着回去......”莫云锦在龙泽耳边低喊着，拽着他的手，死也不肯松。

龙泽无言以对，只得和莫云锦一齐奋力抵抗，不再轻言放弃。

****************

看见莫云锦并没有中箭，炎逸辰紧张的心也稍稍安息一点。可是，那个小兵，那个为莫云锦不顾一切，也让她惶恐失神的人究竟是谁？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炎逸辰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世上，能让莫云锦方寸大失的人也只有他了！

龙泽，他竟是龙泽！

炎逸辰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可是，事实就是如此。他正欲大喊：处死北延太子！却见莫之航不知使了什么武功，拥着莫云锦和龙泽飞速在人群穿梭。

刀剑声在耳旁叮呤作响，龙泽迷迷糊糊什么都不懂，可是，莫云锦却清楚的知道，父亲在使用莫家绝技：一步天涯。

“爹......”

莫云锦惶恐的叫着，可是，莫之航阴沉着脸，态度决绝。

莫云锦因为腿部受伤，所以无法使用此技。更有一条，她深知，那是父亲对她的警告：受了内伤运用一步天涯等同自杀。因为每行一步，受损的内力就会减少一分......

待内力耗尽，人也走到尽头。

所以，这一步天涯，龙泽一直想学，莫之航却未必敢教。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莫之航就跑不动了。别说受了这么重的伤，就算平时，他也无法带两个人逃之夭夭啊。

重重人墙，纵然莫之航拼尽全力，依旧敌不过数万大军。

他精疲力竭的停下，脸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脚刚一落地，数十把明晃晃的大刀就前后夹击的朝他们三人砍来。

惶恐、害怕都是多余，天地仿佛静止一般。

那一刻，莫云锦的眼中没有冰冷的刀剑，也没有将死的绝望。

她甚至觉得庆幸，庆幸这一生她遇见了世上最好的两个男人。而这生命的尽头，他们也都陪在她的身边！

如此，一路有他们相伴，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如若真说遗憾不舍，那也许就是雅洛和精明吧。她多想牵着他们的手，四人走在鲜花弥漫的帝都，年少轻狂，好不得意。

刀落，血溅！

千钧一发，莫云锦只觉得胸口痛得无法抑制。脚陡然离地，身子被一掌打飞，只听父亲苍老的声音响在耳侧，“是生是死就看你们的命了......”

在生死关头，莫之航依旧舍不得两个年轻人的就此枉死。他不顾一切的将两人打飞跌入滑坡，一路混着泥浆滚下。

如果命大，如果不被敌军发现，或许他们还有活的一线生机。如若不然，必死无疑！

“爹......”

莫云锦想喊，可是，喉咙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刀剑落下，血光满天，莫之航就这般在她眼前被砍得鲜血淋漓，身首异处。

“呕——”

积压在胸口的血喷涌而出，莫云锦睁着眼睛，只觉得天地一片昏暗，顿时失了颜色。

爹啊，爹......

她多想大喊莫之航，可惜，可惜，他再也听不见了。

泪水无声滑落，滴落泥土里，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就如同她，成了父亲的累赘，终让他缚手缚脚。

霎时，身子重重的跌落在地。

没有任何重力可言，莫云锦只觉得骨头都要散架了，她顺着滑坡滚落而下，泥浆黏糊糊的裹在身上，让她几近窒息。

然而，此时没有什么可以让她生畏。

莫云锦就这样漫无目的的滚着，不平整的地面将她的衣服割破，皮肤划伤都不足让她皱眉。

心仿佛被掏空般，再也找不到可以依靠的力量。

突然，翻滚中，头不偏不倚正巧撞上路旁的石墩。莫云锦只觉得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