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傍晚，天空乌云满布，地面乱作一团。

无路可逃的北延军绝地反击，终于在沉寂数日后，拉开了和玄浪最后的决斗。

经历那场战争的人，定然不会忘记那一日的炮火烧红了整片天，士兵们亡命的厮杀在一起。

惨烈的叫声、刺耳的兵器声、火燎劈啪声统统交织在一起，成了这悼亡场上最残酷真实的挽歌。

战争的结局，其实早在意料之中。

北延国是自寻死路，也是别无他法。

然，莫之航终不忍莫云锦和龙泽枉死沙场，率残余兵力拼死护住他二人躲进地势不明的山谷中。

玄浪军本想趁胜追击，却终不明山谷地势，不敢贸然进山。于是派重兵将山谷重重围住，就算他们不出来，也可以活活将他们困死。

祸不单行，那一夜突然下起了暴雨，龙泽的身体本就没有复原。加之这样淋了雨，有些发烧了，整个人的意识也有些涣散，却始终强撑着，还不至于需要人照料。

残兵败将躲进了一个山洞里避雨，那哗啦啦的水流声，溅得地面泥浆四起，众人狼狈不堪。

士兵们挤在狭窄的山洞内，都沉默不语。似乎已然知晓，这死亡的逼近。

军医已然战亡，看着伤痕累累的士兵，莫之航不能不无动于衷。他事事亲历亲为，俯身帮士兵们一个个包扎伤口，纵然明日要死，能活的时候就要好好活着。

山谷外沿的一个角落里，莫云锦和龙泽相依在一起。

龙泽的身体滚烫，可是莫云锦徒有焦急，别无他法。军医不在了，这荒芜之地别说草药了，就算找到了，如此暴雨他们也无法生火熬药。

“龙泽......”莫云锦无不心疼的轻喊一声，这绝境之地，她完全看不到希望。

龙泽应允了一声，随即道，“我没事......”

说罢，人依旧浑浑噩噩的并未睁开眼睛。

莫云锦惆怅万分，只得紧紧依偎着龙泽，给他力量。

一旁的两只小雪鹰始终跟随着他们，这不离不弃的小家伙即使在战火纷飞中也没有各自离去。

莫云锦伸手轻抚着它们，它们的翅膀已然打湿，摸起来没有以往顺滑。它们从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咕噜”声，在此刻听来，也万分悲凉。

龙泽的那只雪鹰已然受了伤，有只小爪子断了，正留着血。

莫云锦将它抱至怀里，它不安的“咕噜”两声，却没有过分挣扎。

莫云锦撕下自己的衣摆，小心翼翼帮它包扎，突然灵机一动，再撕下一片衣摆，写下血字后绑在自己雪鹰的腿上。

那只标有“云”字样的雪鹰，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莫云锦，只听她轻声道，“雪鹰啊雪鹰，速去越府找靖明啊......”

说罢，莫云锦伸手一扬，雪鹰好似知道自己使命般，急速飞出山洞。

夜色朦胧，很快，就再也寻不到半丝它的踪迹。莫云锦抚摸着另一只受伤的雪鹰，心中又有了新的期待。

莫越两家皆是将军府，就算是皇上不知道军情紧急，此刻越家手握兵权也可出兵相救啊！

她坚信，纵然越靖明讨厌她，他也一定不会置龙泽生死于不顾。

“你在干什么？”龙泽的声音再次传来，是如此的虚弱和无奈。

莫云锦伸手搂着他，就如同自己脆弱时，他搂着自己一般，轻轻叹，“不要担心，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龙泽以为莫云锦是在安慰他，心中一阵温暖。他坐起身，将莫云锦搂在怀里，轻笑着说，“在这生命的尽头，还有你陪在身边，我死而无憾！”

莫云锦皱眉，“不要胡说，你会是一朝天子，九五至尊，不会就这么死去的。你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轻言放弃！”

龙泽无力的笑笑，揉了揉莫云锦的头发，“我答应你，那你也要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好好活着。纵然我死了，你也要快快乐乐的活着......”

莫云锦不语，她做不到，怎么可以骗龙泽。

如果真有那么一日，她的小白龙不在了，她这云朵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生无可恋的人生，真不如死去。

“龙泽，生死不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不会......”莫云锦靠在龙泽怀里，一次一次轻叹。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不再言语，洞外倾盆的暴雨仿若一场洗礼般，却终不能将那鲜血冲刷干净。它们如长河一般淌过他们的心间，殷红的警示着活着的每一个人。

战争，永远都是件极残酷的事。

以至于，某些人想忘记，却一生都牢记于心。

雨依旧不知疲惫的下着，滴答滴答，仿佛生命的倒计时，让人心底一阵阵冒起寒意。

龙泽头晕晕沉沉的，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莫云锦也只得干着急，紧紧的搂着他。

“云锦......”

听见父亲的声音，莫云锦急忙抬头道，“爹，您看，这该怎么办啊！龙泽他......”

莫之航抬手，示意她不要吵醒龙泽。

“他从来没上过战场，真是难为他了。金枝玉叶的，何时遭过这种难，还是让他睡吧，谁知道明天......”

莫之航的话生生顿住，眉头深锁的看了一眼龙泽后，又耐心的替莫云锦包扎伤口。

那长长的刀伤足足有四五寸长，丑陋的蔓延在莫云锦的左臂上。包扎的过程中，莫云锦紧咬着嘴唇，哼都没哼一声，莫之航心疼的看着她，突然道，“我想雪莹了......”

“恩？”莫云锦一惊，随即明了，父亲想女儿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爹，这仗打完了，我们不就可以回家见娘和姐姐了么！”莫云锦规劝着，心却一样冰冷着。

他们，还能回去吗？

莫之航静静的替莫云锦绑着布条，忧伤愧疚的语调划出苍白的嘴角，“爹不是个好父亲，从来没有在她身边好好照顾过她。甚至还经常责备她任性胡为，让她对我也越来越疏远......”

莫云锦鼻子一酸，终说不出任何话语。

这些年，父亲对姐姐的冷落，都是因为她。

因为她尚武，常常缠着父亲教她武功，更是肆无忌惮的随他南征北战。久而久之，柔弱的姐姐只得去母亲那里寻找温暖。

莫雪莹不止一次向她抱怨，父亲偏心。可是她呢，嫉妒姐姐拥有母亲的独宠，更是铁了心要将父亲拉入自己的阵营。

可如今，莫云锦才知晓，自己终究比不上姐姐。在这生死关头，父亲最牵挂的人依旧是她莫雪莹。

莫云锦沉默了，莫之航又道，“雪莹身子娇弱，又任性好胜，定然会吃亏。待你出去后，若真有幸成为太子妃，切不要忘了多多帮衬她。必要时刻，你做主，给她指个好人家吧！爹相信你定不会亏待自家姐妹，如此，爹也就安心了......”

不知为何，听了这席话，莫云锦始终有种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感觉。可是，终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万般滋味到嘴边只化作那最深沉的低唤，“爹......”

莫云锦不太明白父亲的意思，他们如今都困在这山谷中，天地不应，如何还有机会逃出生天？

“爹！”莫云锦突然严肃起来，望着莫之航问，“娘为什么不喜欢我？”

莫之航神情一顿，表情僵硬了片刻，随即道，“怎么会，她只是对你要求严了点而已，那也是因为太看重你了......”

说这些话时，莫云锦明显看见父亲眼中的躲闪。

她不信，继续问，“她真的是我的亲娘？”

“你这孩子是怎么了，谁告诉你她不是？”

“厨房的吴妈，她说我是捡的。”莫云锦说着，不觉有些委屈了。

莫之航反而失笑，宠溺的拍拍莫云锦的头，“傻瓜，人家那是逗你玩的，多大的孩子了，还信这个？”

“可是......”

莫云锦还要说自己的疑惑，却被莫之航打断，“云锦啊，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这世上，你就这么两个亲人，一个是生你养你的娘亲，一个是和你朝夕相处的姐姐。所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你也一定要保护她们的周全......”

莫之航这是在对她施加压力啊，莫云锦多想问个彻底：为什么在娘身上，她感觉不到半点温暖？为什么爹要这么的躲躲闪闪？为什么皇上、成妃会对她神情大变？

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这种茫然的感觉，让莫云锦很是不安。

她多想告诉父亲：无论，她们是不是她的亲人，她早就将她们视作生命的全部！

可是，为什么在此刻，她想要个真相就这么难呢？

莫云锦沉浸在自己的迷惘中，连莫之航话里有话都不曾发觉。只听他继续道，“玄浪军已经将这里重重包围了，不过，刚刚探子回报，东南角因为是段滑坡所以守卫较少......”

“爹......”

莫云锦有种不祥的预感，急忙打断了莫之航的话。可是，他却一把按下她的手，“云锦，你听我说......”

“爹，我不想听，我们一起出来，就要一起回去！”莫云锦说着，不觉喉咙有些干涩。

她恍然，从下旨赐婚到如今战场被困，将近二月来的日子里，她的眼泪莫名的变得越来越多。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可是，心里真的好难过。

那些关于美好的向往，在得知林雅洛喜欢龙泽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动摇。再至如今腹背受敌之际，已经所剩无几了。

“云锦，你清醒点，你难道想让太子死吗？”莫之航不觉拔高声调，幸而，他们坐得离队伍远，且雨声大，盖住了那一声“太子”。

父亲的手劲很大，掐得莫云锦胳膊一阵疼痛。

她怔怔的看着莫之航，又低头望了望龙泽，脑中顿时混沌不堪。她甚至已经猜测出父亲后面要说的话，心里越发一阵疼痛。

“云锦，你要以大局为重，这种时刻千万不可任性！龙泽已经染上风寒，再不及时回京就医，就算是玄浪军不杀他，他也活不成了。”

“可是，爹，我......”

“这是战场，叫我将军！”莫之航突然严肃起来，“我是将军，你只是副将，必须听我的！”

莫云锦愣怔了片刻，低头应声，“是，将军！”

“明日趁天还未大亮，我会带队从东南角冲出去。待我分散敌军注意力时，你和龙泽骑马火速冲出去......也许只有这样，你们还有一线生机。”

“那爹......”

“你就别管我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如果我莫之航明命里注定有此劫的话，那我也只能以死明志了。你回去替我转告皇上，莫家军纵然是战到只剩一兵一卒也绝不退缩，请问他承诺的援军粮草又在何处？”

莫之航说罢，大步朝洞外走去，那倾盆的大雨模糊了莫云锦的视线，也彻底将莫之航挺拔削瘦的背影掩埋。

他是如此的无助，明日重则是护送太子离去。那么，这必定是一条用鲜血铺就的活路。

他，没有选择！

雨，冰冷的打在身上，却终究不及莫之航心底的寒冷。他抬头望着天，用那清澈的雨水来冲刷眸中的不甘和愤怒。

突然，他无法抑制的仰天大吼，“为什么、为什么......”

那声声不甘的叫喊被雷声掩盖，可是，莫云锦却依旧听得真真切切。

“皇上，为什么要抛弃我们，皇上，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莫云锦低喃，却依旧难掩心中惆怅。

她轻轻搂着浑身发烫的龙泽，矛盾的情绪正在一点点侵蚀着她的心。她从未像此刻这般为难过，亲情、爱情，她究竟该如何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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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鹰的飞行速度果然可圈可点，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里，它就翻山越岭来到宁静晴朗的帝都。

这里，没有边界的瓢泼大雨，也没有边界的血流成河。有的只是无尽的繁华，和看似平和的太平盛世。

标有“云”字记号的雪鹰准确无误的停在越靖明卧室的窗户处，可是，屋内竟空无一人。雪鹰等了一会儿，似乎有些焦急了，不停地用爪子袍窗桕的红木。

正在绝望欲飞走之际，突然有人进来了。

他抓起雪鹰，见它挣扎，微微皱眉有些不悦。他取下藏在它腿绒毛处的布条，有些微湿了，可是那血迹依旧清晰可见：

太子在战场，速派援军！

“原来在那儿！”

来人勾起嘴角，恍然大悟的轻笑。

那不急不躁的模样惹怒了雪鹰，它开始挣扎了，甚至有些不满的啄来人的手背。

很快，那人的手就被啄开，鲜血流了出来。

“小畜牲！”

那人啐了一声，手中不由得下力。

那样强劲的掌力几乎将雪鹰捏碎，它唳叫几声，奋力的挣扎着，双腿不停地下蹬。可是，它纵然是奇鸟，终究也还是一只不足以对抗人类的鸟。

很快，在那人疯狂嗜血的掌中，雪鹰的挣扎渐渐慢了下来。它的脖子被人掐住，眼睛胀得通红，已经有血顺着它的嘴角、眼角流了出来。那雪白的羽毛，顿时就被刺眼的鲜血污染。

血如注般滴落，不偏不倚的划过那“云”字脚链。它倔强的不肯死去，瞪着通红的眼睛看着来人，蹬腿中不慎将脚链踹掉。

“叮呤”一声滚至床底，那人只顾着掌中用力，并未发觉任何异常。

“咕隆......咕隆......”

血水好似在嘴里鼓泡，发出奇怪的响声，却在外人听来好似哀求。

雪鹰将死，完全停下了挣扎，只是那眼皮耷拉未合，表明它还活着。

来人没有半分怜惜，那如钳子般刚劲有力的手指猛然下力，只听一声奇怪的惨叫，雪鹰已然被扭断脖子。

那人嫌恶的扔掉血淋淋的雪鹰，掏出汗巾认真的擦着手，“来人！”

一声令下，几名黑衣人顿时出现在屋内。他们跪伏在地，等候着主人的命令。

那人轻踱着步子，冷声问，“找到太子的下落了吗？”

“属下该死，还没有找到！”

那人又问，“那有没有人知道太子不在云台山？”

“还没有，属下已然封锁各路消息。”

“很好，把那几个小太监都杀掉，绝不能让消息外漏。”

“是。”

“太子现在在边界，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吧！”那人说罢，仍不放心的交待，“快马加鞭，务必以最短的时间赶到边境！”

“是，属下明白！”

几名黑衣人立即退下，只是一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还肃穆的房间，此刻只剩萧瑟。雪鹰孤零零的躺在血泊里，双眸依旧不甘的睁着，看得人心底一阵发麻。

那人不语，在屋内徘徊许久，终命人将雪鹰带下去，速速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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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菜是个不擅言辞的人，最近一段时间，心里其实装着挺多的事儿。有高兴的，自然也少不了难过的。

每每难过的时候，我都会在网上四处溜达，看见宝贝们的留言，实则是一种幸福。

不得不说，真的感谢身边还有你们。纵然矫情，却也是我最真实的想法。

周日因为朋友不在，也无法替我更新了，或许会停更一天也说不定。我想要解开心底的郁结，一直努力着，希望下周可以豁然，事事积极点。

卷中即将完结，请期待卷尾：谁许我百年不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