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几次进入肖公馆,尹绍辉自己其实也记不得了。
但却没有一次,有过现在这样这种复杂的心情。
夜里,灯光大亮,照得天是黑的,深黑的夜空,星星都淡了,这情形与多年前,他与肖朗哥几个结拜时是一样的。
那时他不过三十几岁,肖朗是老大,周奇志老二,郑镇荣老三,张恩超老四,他最小,便排在第五位。
他那时有多兴奋,他从没有想过,以他一个小混混,跟在肖朗身后混口饭吃的小喽罗,有一天,还可以和肖朗来称兄道弟。
肖朗在他心里,一直是崇拜的偶像,与尹绍辉出身于平民的身份不一样,肖朗是正宗的名士后人。
肖朗的父亲,肖致远将军在年轻时,曾是本城最风光的少将,年少风流,关于他的故事,如果不是肖朗的阻碍,怕都已经拍成了电影了。
而肖朗与生俱来的优越与尊贵,是尹绍辉一流再效仿,也无法达到的境界。
尹绍辉知道自己的心是阴暗的,所有人都称自己是老狐狸、笑面虎,少年时,正赶上中国推行改革开放,他别的没学会,就是在那些引进的港片里,知道了有老大、有黑帮这回事,他那时就开始不好好的学习,在社会上同一些小流氓为伍,他个子小,常被人笑话,也因此受了不少的拳头与辱骂。
后来学人家做买卖,也是十有九次赔,手里一有点小钱,就请他的狐朋狗友去喝酒,九十年代初,他混得有一点的样子了,在一个服装批发市场里有个摊位,顺便被市场管理处的人雇做工商的临时人员,去收税什么的。
因为他一直是个小混混,所以,那些零户都也不敢惹着他,不止他收税收得容易,有时还有些小商户会进贡给他些好处,时间一长,他在那一片也混得小有名气了。
就在那时,他遇到了肖朗。
他那时刚有成就,就志得意满,不知道收敛锋芒,在市场上招摇过市,对那些商户吹胡子瞪眼,那些做小本生意的,自然都敢怒不敢言,但也有不怕横的。
他一次和朋友们在夜市的地摊上喝得高了,一个人走回家去,几个狗肉朋友说要送他,他还说,送什么送,还怕有人打劫他不成,结果,真的有人来报复他。
一个僻静街头,醉得走路摇摇晃晃的他,突然间被人用麻袋罩住,有人用压低的嗓音说了句:打!
尹绍辉那是第一次感觉到恐惧离自己是那样的近,那些人简直是来要他的命的,下手丝毫不手软,铁制管器打到身上,每打一下,他都感觉到一处的骨头已经碎掉了一样,痛觉到最后已经麻木,他连躲避都没力气了。
就在那时,听到有人说,“有什么深仇大恨,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声音是冷静而平淡的,所有的殴打都停了下来,尹绍辉听到有人吸气的声音,然后是众人突然匆匆散去的脚步声。
他头顶的麻袋被人拽了去,路灯下,他看到有七八个人围成半圆站在自己的身边,路灯照在他们的身上,投下的影子将他包围,而给他惊异的,是身前有个男人半蹲着身子,自己个子本来就小,这个男人很高大,却蹲下身子来,双鬓花白,脸却并不老,而且有着说不出的气度与风采,他向着自己轻笑笑:“还可以站起来吗?”
那就是肖朗,确切的说,肖朗的出现,差不多是救了他一命。他不知道,如果没有肖朗的突然出现,他还能不能活着。
他从没有像信服肖朗一样,信服过别人,像佩服过肖朗一样的,佩服过别人。
这个别人里,当然也包括肖朗的儿子,现在肖家的老大,肖昆。
在肖朗去世后的那几天里,他已经被大多的兄弟们认定,他会是老大,会接替肖朗的地位,成为锦城第一黑帮的头子。
因为,老二周奇志为人阴险自私,一直没有人心,老三郑镇荣有违帮规,有违当年哥几个结拜时的盟约而公然的去贩毒,最近几年,都少有在锦城出现,老四张恩超有勇无谋,脾气暴躁,做事鲁莽,当臣子打天下行,若让他与那些警界,别的帮派间协调,是万万行不通的。
尹绍辉也认为除了自己,没有成为老大的人选,那时,他的眼里根本没有肖昆,看他的女人死了时,他哭得那个衰样子,尹绍辉想像肖昆这样在意儿女情长的男人,难以成大事的。
可是,他没有想到,就这个难以成大事的肖昆,却在肖朗死了三个月后,入住了肖公馆,在肖朗活着时,这个肖昆还有离家出走,避到国外去,不想,他却公然的住进了肖公馆,而明确表示,要接过家族的生意。
尹绍辉的吃惊与失望,不能不说是巨大的,他就像是正要接过皇冠的继承人,他甚至想好了继位之后的宣言与坐到宝座上的从容风度,可是,突然间他被人夺走了皇冠,然后有人告诉他,要向另一个,他从来瞧不起的一个人俯首称臣。
他讶异与气恼,甩手离开,当然也带走了一些本是肖公馆的人,他以为,肖昆受此重挫,一定不会东山再起,可是,三年……
三年的时间……
尹绍辉从车上下来,看着肖公馆的庄重威严,看着低敛沉静的肖公馆人员,这些帮众人员,只比三年前,在肖朗手下时,更加训练有素。
尹绍辉几个月前领略到了肖昆的不动声色,与出手七寸的狠度,他有些忌惮,但心里,还是不服气的,肖昆的脸上,太温和,太淡然,不像他的父亲,有着运筹帷幄的气度与势在必得的狠绝。
尹绍辉进门的时候,有人上来要搜身,他身边的手下就骂骂咧咧的说,也不看看是什么人,尹老大的身,他们也敢搜,尹绍辉止住了手下的漫骂,双手一伸,笑着:“搜吧,搜吧,这是对的吗?你们也让他们搜一搜吗?规矩不能乱的,呵呵……”他声音有一些哑,年少时吸劣质烟吸得多了,嗓子就毁了,沙哑的声音,矮胖的身体,是他的特征。
经过阔大的门厅,客厅里,已经有了几个人物了,都是锦城里各个帮派的领军人物,还有邻近几个市的,都是老相识,尹绍辉没有想到,买肖昆账的人,还真是不少。
场面上看去,一片谈笑风声,见到尹绍辉进来,忙着站起几位来,他走过去,一一的打过招呼,有人让出中间的位置,让他来坐。
“不敢,不敢!”他虽然这样说,还是坐了下去,论资排辈,他认为自己是可以坐下的。
一抬眼,祁叔正从楼上走下来,这个祁叔,十余年来,都是一个样子,一副神情,对谁都毕恭毕敬,却让人觉得他的不卑不亢。
尹绍辉不喜欢肖昆,却很羡慕肖昆拥有那样出色的身边人。
睿智而懂法的金俊熙,可以将他们的生意全都转为合法化,与肖昆亦兄亦友,一起长大,一起求学,甚至比肖昆要早几年接触家族的暗黑生意。
强悍而忠诚的冷森,光他的外形就足以让所有人望而生畏,他那样粗犷豪放之人,却只听命于肖昆,对于别人来说,他太过危险,像只凶猛的狮子,肖昆却牵着穿过他鼻子上的金环。
还有这个祁叔,差不多是肖家的三朝元老,甚至,尹绍辉感觉到,他才是肖家的灵魂,不急不燥的操纵着一切的局面,有能力为主子摆平一切的突发状况。
就在尹绍辉抬眼看着祁叔的时候,别的人也都抬头,大厅里的光线充足,欧式水晶灯,从穹顶一直吊下来,颗颗水晶闪着光,璀璨光明。
大厅里一直有着音乐声,尹绍辉在心里骂了句“TMD”,听不懂的东西,不是流行歌曲,他只勉强会哼几首流行歌曲,这些高雅的东西,他向来听不懂。
但这样的场合,他才发现,这种感觉真是不错,连他都感觉大厅里比原来的聚会时的乌烟瘴气要强许多。
就在他们都仰视的时候,肖昆就这样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宽宽的楼梯上,不是他一个人。
一男一女,出现在楼梯上,肖昆一边走,一边侧过头去,同着挽着他手臂的虞冰冰说着什么,淡笑宴宴,仿佛真的是参加名流宴会的贵族一样。
尹绍辉再在心里补骂了一句,肖昆穿着的衬衫西裤的样子,虽温文,却有着说不出的气势,以至于他这样走下来,除了尹绍辉外,其余的人,都不自觉的站了起来。
肖昆身边的虞冰冰,一身冰蓝色的晚礼裙,偏肖昆年轻英俊,而他的女伴,也把这些黑老大身边的女人都比了下去。
虞冰冰身材超好,晚礼裙拖曳过脚面,裙摆在后面分开一条缝,露出一双隐隐欲现的美腿。
浅笑吟吟,被肖昆调教过的虞冰冰,脱下了生涩的外衣,而变得妩媚,万般风情。
“让诸位久等了,肖某何德何能,能请得动诸位来参加今天的晚宴,肖某忠心感谢,也希望诸位今天在肖公馆有个愉快的夜晚!”肖昆开场白,有人客气的鼓掌,肖昆环顾四周,一一抱以致谢的微笑。他的手一伸,请着众人到桌前去:“请,肖某已略备薄酒,我们边吃边谈……”
肖公馆今天请了锦城最好的酒店里的顶级厨子来做的菜肴,厅堂里白玉堂漂亮的小姐们,被着妈妈桑红姐领着,穿梭在宾客之间。
饭过五味,酒过三巡,这些本就不是优雅的人,开始原形毕露。
尹绍辉没有带女伴来,但他经营白玉堂有几年的时间,与那个红姐也是故人,所以,左拥右抱,倒也潇洒。
他知道还有好戏,因为,这些人来之前,都有和自己通过话,他有意给几个莽汉煸了点小火。
“肖老大,我是粗人,不会说些拐弯抹角的话,我也知道你念过书,懂得多,但有些规矩,你在出来混前,就要懂,前一阵子,我们场子里,多了些莫名其妙的人,咱们几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想知道什么,尽管来问好了,偷偷摸摸的像什么。我最不喜欢,就是这样的背后使鬼!”一个老大说道。
“就是,就是,我们那里也是,肖老大如果怀疑我们什么,大可以来光明正大的问,咱们做这行,有一说一,绝不隐瞒,你犯不上暗里给咱们下绊子,察咱们的过错!”另一个人说道。
还有人在七嘴八舌的说着,有人激动,动作过大些,杯翻碗跳,虞冰冰轻抖一下,向着肖昆靠近了一些,这些人,单拉出来,个个是杀人越货的主。
肖昆轻轻笑下,他端了一杯酒,向着众人说道:“如果给各位造成了困扰,是肖某的不对,肖某在这里自罚一杯……”说完,一仰脖喝下去,再使眼色让虞冰冰给自己倒了另一杯。
他再端起来:“肖某是半路出家,所以,有些规矩也不懂,也不知道在之前,做什么所谓的拜码头,不是肖某托大,而是肖某真的不明白,这一杯,罚肖某的失礼!”又一杯落肚,虞冰冰自动的再给他斟满了一杯。
肖昆这次端起来,脸上颜色却板起了许多:“还有,诸位也一定知道先父的死非正常,肖某不会就那样算了,不论各位是不是会高兴我,之后肖某还会继续的调查的,所以,也许还会惹到诸位哥哥,在这里,我先干一杯,提前告罪,以后若有得罪,就别说肖昆没有打过招呼了……”
“肖昆,你当你还真是什么老大啊,不是看你爸爸的面子,我们会买你的面子,还有生意上的事,你二叔护着你说,看你年纪小,不懂事,让我们原谅你,之前的也就算了,之后要是再有类似的事,你看看我们敢不敢做了你……”一个头目说道。
“你可以试试……”肖昆轻声一笑,看向那个头目,那人在他的笑容里,不由得嘴角抖了下,明明肖昆在笑,可是,那湛蓝色眼睛一眨不眨,却让他不敢再对视。
肖昆看着他慢慢挪了目光,他将手里的杯放下,抬眼看了看这些人,眼光扫到一个个的脸上:“杀妻杀父之仇,肖某一定会报的,今天请你们来,也是想借你们的口告诉某人,或早或晚,我总会找出你,血债血偿,不会很久……”
肖昆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他不怕孤军奋战,不怕背靠绝壁,面对劲敌,三年来,养精蓄锐,只为这一刻,向那暗中的仇人宣告,不是不报,时辰未到,现在,就是开始……
唯尹绍辉在肖昆的目光扫过时,并不曾避开,小小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异样,他端了酒杯,嘿嘿笑了几声:“喝酒喝酒,这里都是朋友,都曾是兄弟的,肖少,大哥的仇,我也一样的想报呢,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吱一声!”
肖昆拿起酒杯,同他碰了下,狭长的眼睛微微眯了下,咬人的狗,从来不露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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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公馆的宴会进行时,梓瞳在另一场酒桌上,却是喝得多了。
赵宇的妻子一个劲的说着赵宇,怪他不知深浅,让梓瞳喝多了。
“没事,嫂子,今天高兴,真的,高兴呢……”梓瞳头歪在霍明晰的肩头上,她手向上,拍拍霍明晰的脸颊:“争气的弟弟哟!”
“明晰,你送梓瞳回家行吗?”赵宇还有问道。
“没事的,梓瞳姐也不是醉得什么都不知道,只要她能找到家就行!”霍明晰轻笑。
赵宇眼看着梓瞳和霍明晰上了车,车子远去,他叹了口气。
他的妻子在他的身边说:“我看着梓瞳,怎么感觉那么心疼呢?她要是没有这么重感情就好了……”
赵宇轻轻摇摇头:“谁能知道付出感情之后,会遇到的是什么呢?”
夜风温柔,夏末的夜晚,淡淡的哀愁随夜来香慢慢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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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瞳头晕晕的,她向来不胜酒力,但意识里,还能指出正确的回家路。
一路上,靠在霍明晰的肩头。
下了出租车,霍明晰扶着她,回到家里。
头一粘到柔软的枕头,睡意渐浓,晕晕乎乎中,似乎有人低头看着她,依稀叫着:“梓瞳姐,我来给你擦擦脸,能好受一些!”
丝丝带着凉意的毛巾,顺着她的脸颊轻轻的擦着。
温柔的动作,她伸手拉住对方的手,轻轻睁开眼睛,“明哲,我不是做梦吧,我知道,你没有走,你会回来的……”
用力的拽住对方,怕他走了,扑住了,翻身抵住他的身子,手摸到那依稀的容颜上,眉毛浓浓,鼻子挺挺,她痛苦的寻着了他的唇,如果是梦,请不要醒,不要醒,舌尖湿糯,感觉那样的真实,她的明哲是个英俊的男人,也是个古板的男人,情热如火,也能生生停住欲望。
只是,这一次,他有些涩涩的回应着她的吻。
梓瞳姐,梓瞳姐……
她听到有人叫她,可是,睡意与酒醉很快洇没了她。
身子一歪,她唇角带着满意的笑,这次的梦,就像是真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