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呀?”正坐在门前公共下厅的鞍式竹床上抽烟的“笔杆子“,见儿子提前放学回来,惊讶地问,“这么早就放学啦?”
“还没有,我是偷偷溜回的。”水子不紧不慢的走到老爸的面前,异常严肃地说,“我有个事要你帮忙,你帮不帮?”在老爸的面前,水子完全不同于郎子。他不怕老爸。他有什么事情要老爸帮他做,就毫不掩饰的把事情全盘兜出来,不管老爸同意不同意,就一个劲地逼着老爸去做。
“我的乖儿子,”“笔杆子”倒有几分怕儿子,但又不想让儿子看出来,便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又有什么事情为难老爸呢?”
“笔杆子”怕儿子有他的理由:在他之前,他家已经两代单传,到他这代,他老婆一口气生下三个黄毛丫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见到这第三个又是个“赔钱货”,“笔杆子”的眉头紧皱了起来。“队长夫人”的心里更是难受,除了担心“无后”之外,更怕听到背后的长舌婆们说她是“只有做外婆的命”。好在第四胎的水子是个带“把”的。得到了水子,他们夫妻俩高兴得不得了,怕水子的名字起得不好,叫来了远近闻名的算命三爹“灵爆骨”,又是排八字又是度手指。几番
功夫,“灵爆骨”说水子命中火气太盛,要起个克火的名,才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所以起名叫“黄广水”。不知是“笔杆子”一家子宠惯了,还是如“灵爆骨”说的火气真的“太盛”,这水子的脾气确实是有点儿火爆。平时不怎么爱说话,也不会平白无事地乱发脾气,但发起脾气来全家人都得让他三分。
“郎子哥的事!”
“啊,你郎子哥有什么事呢?”“笔杆子”装作有点惊讶的样子,抬起头看了一眼儿子,笑了笑问。他已经知道此事了。为了观察水子对此事的态度,他特意用这样的方式平抑儿子的火爆,培养儿子温和的性格。“说给老爸听听,看老爸是否能够帮忙?”
“郎子哥的牛吃了队里的禾苗。”他把责任全部揽到自己的身上,“是我要他陪我和莲子妹打牌的。”他需要自己的老爸帮忙,但他不去乞求老爸,却好像老爸乞求他帮忙似的,板着一副严肃认真的脸孔逼着问老爸:“你帮不帮?”
“哦,原来是这回事,老爸知道了。”“笔杆子”把话一转,“我先问你,放牛时去玩,让牛吃了队里的禾苗,这样做对不对?”
“不对!”水子摇了摇头说。
“能承认错误,这是好的。”“笔杆子”继续引导,“老爸是队长,你说老爸怎么帮你们好?”
“我要你劝大伯不打郎子哥。”水子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煮粥佬”比“笔杆子”大,同时,“煮粥佬”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一,故水子称其“大伯”。
“牛吃了生产队的禾苗,总要作出处理才对呀!”“笔杆子”正了正身体,将含在嘴里的一口烟慢悠悠地吐了出去,脸上佯作为难地说,“要不是我这个队长怎么向社员交代呢?”
听了老爸的话,水子急了起来:“那你要怎么处理?”
“你要我怎么处理?”
“我不管!”水子始终保持着带点强硬而又居高临下的态势说,“反正不打郎子哥就是了!”
“这样处理好不好?”
“笔杆子”把自己心里的处理办法如此这般地向儿子说了出来。水子听了虽然不是十分高兴,但还是点了点头,原来板着的臭脸也稍稍地露出了一点点的笑容。见到儿子脸上有了难得的笑意,“笔杆子”知道往下的工作不难做了,考虑到做“煮粥佬”的思想工作时儿子会因为控制不住而添乱,同时也想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转变儿子的性格,“笔杆子”将话题一转,向水子提出了要求,“到时你可以在场,但不能插话。你是知道你大伯的性格的。你也是容易冲动的人,开口说话吵了起来我就帮不了你了。”
水子感到老爸的话说得在理,点头应诺了。
郎子放学回到家里,顿时给眼前的情景怔住了:老爸坐在正厅里面木板床的床沿上,左手抓着左膝盖,右手顶着右膝盖的上面,手里紧握着一条刚从竹上修下来的五短青色竹桠鞭子,两只眼睛怒视着郎子,那闪着凶光的两个眼珠子似乎不再藏在眼窝里,而是瞪出了眼窝之外的额头下面挂着,样子十分的吓人。坐在老爸身边的郎子她妈,在慈祥的面容中流露出难以言状的不知所措和无可奈何。“笔杆子”坐在八仙桌右边靠墙的条形凳子上,脸神也十分的凝重。所有人的心都在加速地跳动。大家都感受到了彼此之间的心跳。整个厅里的空气像是全部凝固了似的。在郎子的家里,从来还没有出现过如此紧张的场面。在黄家村,出现这样的场面也还是第一回。
郎子将诚惶诚恐的目光落到水子脸上的时候,发现水子朝他笑了一笑。他开始以为水子是在嘲笑自己,但这种想法在脑海一闪即逝了。他有把握相信水子,相信水子绝对不会这样做!他的心里一下子明白了水子的笑里包含着的意思,也知晓水子之所以要早退的原因了。是的,水子早退回来搬救兵给自己“救火”了。凭郎子对水子和水子他爸的了解,他完全可以想象出,水子是怎样以强硬的态度让“笔杆子”就范,“笔杆子”又是怎样来说服自己的老爸的。想到这里,郎子的心里坦然了许多。
“你站到这里来!”“煮粥佬”首先发话,他用手上握着的竹桠鞭子指着离自己一米多远的八仙桌和墙壁之间的过道说。
郎子向前挪了三步,走到老爸指定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地站着。这是个非常要命的位置,老爸发怒一站起来,棍子立马就可以给郎子的身上来个“半包围”。郎子他妈根本不知道“笔杆子”队长和郎子他爸之间已经商定的教训办法,以为队长亲自过来处理此事是想让这件事下不了台,会给正在火头上的郎子他爸加油添醋,心情显得非常的紧张。郎子尽管对自己的猜测作出了充分的肯定,但心里还是感觉不安,万一老爸冲动起来,那不会认人的棍子将会马上到肉。
“你犯了什么事?知道不?”,“煮粥佬”用棍子指着郎子问道。
“知道。”
“什么事?”
“牛吃禾苗了。”
“我当时是怎么嘱咐你的?还记得吗?”“煮粥佬”的声音逐渐由低沉到昂奋。
“记得。”
“你说,是怎么嘱咐你的?”
“煮粥佬”停了一下,见儿子沉默不说,火气不由地从肚子里涌上心头,“你不说是吗?”问话间整个人霍地从床上站到地下来,冲到郎子跟前,紧咬牙关,用竹鞭子指着郎子大声喝道,“你说不说?”
沉默。瞬间的沉默将整间小厅的气氛一下子推到了紧张的高潮。“煮粥佬”的手举高了,手中的棍子挥起来了。眼看着棍子就要落到郎子的身上,郎子他妈急忙冲上去,走到郎子和“煮粥佬”之间,伸手用力去抢丈夫手上的棍子。“就你能打呀,有谁像你这样教儿子的,动不动就是打,有力气你就去打多几把柴卖,免得我们家这么穷!”郎子他妈还在气头上,“谁的孩子就那么的听话呢?小孩子哪个不贪玩?”郎子他妈一口气诉了“煮粥佬”一大串,然后把脸转向儿子,“你也是,放牛就放你的牛!玩什么玩?教你多少回了?你就是不听,打死也活该!”话里有点儿含沙射影。
“你还说,都是你宠坏了他!”“煮粥佬”虽然和“笔杆子”有过承诺,但想到儿子那么的不听话,火气就自然而然的真动了起来。要不是大家的劝阻,郎子这顿“黄鳝干炒面”是吃定无疑了。他的无名业火无处可出,接着话茬骂起郎子他妈来。
“你还想打是吗?”郎子妈把儿子推到一边,自己挺上去迎接棍子,“给你打,你打呀!干脆把我一起打死算了!”。在他们三个扭在一起的时候,“笔杆子”也赶了上来,帮忙着把“煮粥佬”手中的棍子夺了,并将郎子拉到自己的面前抱着。尽管大家都在劝阻,但“煮粥佬”的火气还是压不下。他左手叉着腰,右手指着儿子,像放连珠炮似的骂个不停,“怎么就养了这么一个儿子?”他左右走动着,向大家陈述了如何嘱咐儿子放牛之后,声音又愤怒起来,“这样的儿子养满祠堂也是假的,好吃懒做的儿子养他干嘛?养出个靠偷靠抢靠坑蒙拐骗过日子的儿子,羞辱祖宗十八代!养不教父之过,教不好的留着也没用,等到那时给人拉去当靶子,不如自己打死算了!”
“他大伯,”“笔杆子”队长开始发话了,“你们争也争了,吵也吵了,儿子要教,但也要讲究点方法:不教不行,只用打的办法也不行”,他给两个大人各打十大板之后,将话题转到了牛吃禾的处理上来,“我看这样吧,放牛不负责,让牛吃了生产队的禾苗,这肯定要受到处理,怎么处理呢?郎子放牛,牛吃禾苗,这主要责任是郎子的,但水子和莲子去找郎子玩,让牛吃了禾苗,他们两个也有责任。所以,我的处理方法是,让他们三个人明天中午到生产队的粪坑,扛六桶粪水去淋被牛吃过的禾苗,加足营养让那些禾苗加速长上来。”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一声不响的水子和在门外观望的莲子,再让眼睛落到郎子的身上,用手拍着郎子的肩膀问:“你们说,这样处理好不好呀?”
“好!”三人齐声回答。
“他还敢说不好!”“煮粥佬”怒气还未消尽,“要不是大家护着他,今天非扒他三层皮不可!”
郎子不敢怠慢。第二天中午放学回来,他顾不上吃中饭,便自己挑起粪桶,主动到生产队的粪坑挑粪水淋禾苗。水子和莲子见他去了,也自动自觉地挑起粪桶跟了去。对此,水子和莲子也毫无怨言。他们三个毕竟是好友。再说,他们确实也有一定的责任。见连累了他们两个,郎子从内心里过意不去。在完成任务回来的路上,郎子内疚地对他们说:“我太自私太贪玩了。要不是我就不会叫你们过去玩,自己挨批评倒也就罢了,还要将你们拉上来一起受罪……再说,要不是你们,这一顿‘黄鳝干炒面’可真的够我尝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