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芸,与那日大殿见决然不同,她不再是布衣,一身打扮比自己奢华很多。
无双垂头看着自己,此时此刻,她只是这深宫最低沉的婢女,若非是伺候兰妃,定受尽欺凌。
“为什么一直看香芸?”兰妃突然问。
无双看着香芸远去的背影,问,“娘娘,您觉得我和她像吗?”
兰妃不正面回答,只是说,“你是不是在想萧君奕娶你、对你好,都是因为你长得像香芸?”
无双失落的点点头。
“傻孩子!”兰妃牵着无双的手,走在幽静的树林里,“或许最初有长得像香芸的因素,可是后来,我相信他是真的喜欢的,和这外貌没多大关系。一段情到最后,样貌往往是最不重要的。香芸和萧君奕之间,远没有你和他之间刻骨,你何须担心?”
“我……”无双不知道如何说,她还是会吃醋,会不安,会担心,若萧君奕回来,看见香芸,他又会如何?
她一直觉得委屈,他身边有个秋容,心底有个香芸,还有个千雪非他不嫁,那么她呢,她无双到底算什么,又可曾在他心里过?
玉坠放在衣服的最里一层,那最贴近心的位置,可是,却还是觉得握不住一般。
“不管他以前喜欢谁,现在喜欢你最重要,聪明的女人是不问过去的,谁没个过去呢?更何况,过去终究是过去,再也追不回了。就如那香芸,也非昔日的香芸了。无双,两个人坚实的感情来源于信任,尤其是你们现在天各一方,更要相信对方,如果做不到,你不如就早早放弃,嫁给恒王,这或许才是你现在最该走的路。”
无双不懂,为什么兰妃总是说嫁给恒王,她和恒王没什么的,兰妃误会太多了。
“咳咳……”风大,兰妃止不住咳嗽起来。
无双忙扶着她道,“奴婢送娘娘回宫。”
兰妃点了点头,可巧有太监过来道,“娘娘,皇上要见你。”
无双微愣,只见兰妃没有拒绝,随太监而去。她只得一个人回宫,脑中想的却全是兰妃的话,她要相信萧君奕,哪怕有香芸,他喜欢的人还是自己。
可是,这强大的自信,她上哪里去找?
她极度不安了,尤其了,尚未到琉璃宫,就在途中撞见了香芸。
似乎是专门等她,香芸站在路中,无双是等级比她低的宫女,自然而然的欠身行礼,随即一句话都不说的擦肩而过。
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反正就是不想面对香芸,不想看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
“等等!”香芸开口。
无双后背一僵,不曾回头,香芸绕到前面来,说,“你是奕的妻子?”
“奕?”只是一个字,无双就感觉到了强大的威胁。
“哦,我说错了,现在不是妻子了,我说以前是?”
无双抬眸道,“是。”
“细看倒和我长得有几分相似。”她笑,神采飞扬。
无双却黯然失色,“我一点都不觉得像!”
“不要自欺欺人了。”香芸说,“你们现在已经不是夫妻了。”
站得这么近,无双都闻到了香芸身上的雪兰香味儿,她终于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讨厌雪兰了,女人的直觉真的太灵太灵了。
“你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先走了。”无双不想和她多说,她不可否认曾经的香芸或许真的很美好,但不是现在这样子的,此时此刻的香芸,像只刺猬,虽然能看见那刺的人或许只有自己。
“不想管奕的死活,你大可以走。”
“奕,呵,你都叫得这么亲切了,想必你更在意他的死活吧!反正你也说了,我和他已经不是夫妻了,我为什么还要替他操心。”说着,仍是要走。
香芸惊诧她的反应,忙道,“如果你不管,他就死定了。”
无双本想硬着心肠走的,可是,只是这迟疑一下,便被香芸看出她的在乎,只听香芸说,“奕被困在西北回不了了,如果不增援,会死在那里,我偷听太后和恒王对话,千真万确。”
“和我说又能怎样,我又不能发兵,你去和皇上说啊。”
“皇上现在病重,几乎被大皇子操控,你以为我一个宫女能得见天颜?”香芸道,“奕调动兵力的令牌被偷了,现在就在恒王手里,只要将这个弄到手交给奕,就可以让他增加援兵,转危为安了。”
“令牌?”无双确实见过那令牌,一直在萧君奕身上,怎么如今到恒王手上呢?令牌于将军而言,和那佩剑一样,都是护命的,怎么可以离手呢?
一想到萧君奕没有令牌,等同于没有兵力,她就担心不已。
“现在局势紧张,朝中已经全部被太后、恒王和大皇子把控,根本不可能给西北增援,如果他们一朝成事,那萧君奕毫无兵力就只有坐以待毙的份。”
“你居然知道,那为何还帮太后逼皇后?现在皇后倒了,萧君奕也无后台了,就算他因此有所伤害,也都是你造成的。”
“可是我要报仇啊,我怎么能让皇后逍遥快活?”
“那就不惜连萧君奕也一同逼死?”无双恼了,“香芸,我看你眼里根本没萧君奕,也不是真心要救他,我不想和你多说,让开!”
“我承认我之前太草率了,只想皇后死,没想过奕,可是现在我是真的想救他,你不能坐视不理,好歹你们也曾是夫妻。”
被香芸逼急,无双反而还清醒了过来,质问道,“你不是太后的人吗,为什么这么关心萧君奕?这不会又是你们什么圈套吧!”
“我为什么要关心奕,这你还不懂吗?因为我喜欢他、我爱他,若不是皇后,我们早就是夫妻了,又哪来你什么事!”
“原来你说爱他,就是利用他,伤害他啊!”
被无双一抢白,香芸脸色很不好,但也知道自己曾经的错事,低声道,“我知道你们都怎么想我,但我并没有真想伤害奕,从始至终我喜欢的人也是奕,现在留在太后身边,就是为了打探消息好帮奕,我本来也以为你和我一样,一样在乎奕,一样想救他,所以才来找你,看来我错了,既然你可以眼睁睁看他去死,那我真的无话可说了。”
香芸说罢,整了整衣衫欲转身而去,无双哪里是不想救萧君奕啊,只是对这香芸心有芥蒂。可是,此时此刻,她也知道,绝不是耍小性子吃醋的时候。
“就算弄到令牌,如何送出宫,如何给萧君奕?”
身后传来无双的声音,香芸抿嘴笑了笑,回头指了指自己。
无双诧然,“你?”
“因皇后之事,我现在深得太后信任,我能出宫,不是我去送,还能是谁?”
“我凭什么让你去送?!”无双反对,凭什么给她和萧君奕见面的机会。
“你别无选择,你是出不了宫的,就算宫里这么多人,你能信任的也就只有我。”香芸胸有成竹道,“我打听过了,恒王似乎很喜欢你。”
无双蹙眉,“你听谁胡说!”
香芸也不理会,继续说,“恒王对你的戒备最低,由你去偷他身上的令牌再合适不过了。只要你能偷到令牌,我就有办法送给萧君奕,解他的被困之急。我也没有逼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如果你不答应,也随便,反正我一样会想法子弄到令牌,不过是费些时日罢了。只是不知道战场的人等不等得起,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大不了再陪奕死一次。”
一番话,让无双心里七上八下,香芸没有说错,这宫中没有一个她能信任的人。而且,随着皇上病重,皇后倒台,这朝政完全被大皇子和萧玄钰把持,后宫则在太后的掌控之中。
无双很不安,萧君奕去了这么久,迟迟没有消息,真如香芸所说被困西北吗?
她不敢去赌,不敢拿萧君奕的命去赌,就算被骗,她也不得不去偷令牌。
如果偷到令牌,如果真在萧玄钰身上,那么,萧君奕被困西北就千真万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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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正隆殿的事当真没有人敢泄露半个字,司徒夫妇莫名身亡,皇上并没有给出明确缘由,只是很低调的将他夫妻二人合葬,连晟则已对皇上不恭之罪关押大牢,也未动刑提审。
一切仿若都冻结在那一天。
至于皇后和十皇子以身染恶疾软禁在凤仪宫,太后派人看押,不许任何人进出。至于太后为何还不赐死皇后,无双始终想不透,按照太后那天咄咄逼人的势头,恨不能将皇后千刀万剐才好,为什么如今却可以忍受一个不贞的皇后和孽子久住深宫?
皇上自那日之后,卧床不起,也并未过问半句皇后之事,只是每每问及大皇子西北战事如何,大皇子皆言一切顺利,很快就会大获全胜。如此,让不知外事的皇上安下心来养病。
这日,他宣见兰妃,多久没见了,他记不大请,只感觉没有她的日子,自己每天就像丢了魂一样,尽管她看自己的表情总是冷漠茫然的,他还是渴望能每天见到她。
玉乾宫,皇上躺在病床上,兰妃入殿恭敬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如果朕不召见你,是不是就打算永远这么不见朕?哪怕朕病了,要死呢,你都不见?”皇上的样子疲惫不堪,人也瘦了不少,毫无精神。
兰妃依旧是那行礼半蹲的姿势,没有答话。
皇上苦涩的笑了笑,“朕还奢望什么,恐怕你就等着朕死呢!”
“臣妾不敢!”
“你们都退下吧!”皇上让伺候的人全部退下,又说,“你起来吧,坐到朕身边来。”
兰妃起身,坐到床边,皇上要坐起,她伸手去扶他,才惊觉,皇上竟瘦得厉害,不禁心里一酸。曾经深恶痛绝的人,如今看他垂垂老矣、病入膏肓,心反而没有快感,只剩酸酸的。
“皇上,天凉,你还是躺着吧!”兰妃开口,皇上像个容易满足的孩子,笑道,“朕听你的。”说着,又躺了回去,期间一直在咳嗽。
兰妃轻轻拂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皇上抓着她的手,“兰儿,你还恨朕吗?”
“皇上不要多想,养好身体才是正事。”兰妃回避他的问题。
“不说,就还是在恨。”皇上有些绝望,“朕这辈子,就是想将你最初的恨转为最后的爱,可是,眼见生命走到尽头,你却依旧只是恨朕,没有一丁点爱。”
“皇上……”
“朕知道了,你就当给朕一点安慰,别再直接拒绝朕了。”皇上混沌的眼睛有些空洞,“朕病的这些时日,太后可曾为难你?”
兰妃摇了摇头,皇上道,“没有就好,朕只是怕,这一去,将来谁来保护你?有时候都会自私的想,要不要带你一起去了,免得留你一人……可是,朕也知道,你定是不愿意和朕同死同穴的……”
“皇上怎说起这丧气话,你不会有事的,你是皇上,你是万岁……”
“呵,兰儿,你怎么也幼稚起来,哪里有什么万岁?”皇上说话多都觉得累了,虚弱道,“朕肯定是先走的,你说怎样才是对你最好的保护?立为皇后么?”
他从来没有想过,直到临死,最担心最放心不下的,竟是这个恨了他一辈子的兰妃。尽管她从未给过他真心的笑容,他还是为生命中有过她而觉得幸福。
兰妃摇了摇头,“皇上,你想让臣妾成众矢之的吗?皇上总以为给我很多很多就是保护,可是,有时候最好的保护是疏远。臣妾从没有觊觎过皇后之位,皇上也并非真心想给不是吗?”
“到如今都没有一句软话,呵,朕好难过。”病榻上的皇上更像个讨不到糖果的孩子,他望着兰妃依旧美丽的面庞,问,“如果朕和你解释当年的事,你愿不愿意相信朕?如果朕说阿九的事和朕无关,你愿不愿意相信朕?”
“不存在相不相信,臣妾只知道,当年进宫时,皇上说会保护好我们母女,可如今,阿九生死未卜。臣妾不想怀疑您,但是,臣妾也不会原谅你。”她的脸上是一贯的冷漠,不是没想过好好和皇上在一起,只是,当她想放弃过去,当好兰妃的时候,命运却给了她致命的惩罚,夺去了她相依为命的女儿。
她认为这是上苍对她的惩罚,她背弃了自己的丈夫,她改嫁成了兰妃,她不贞不忠,她活该受这样的惩罚。可是,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啊,为什么不能放她一条生路?
已经十多年了,她离开的时候才七岁。兰妃一直不相信她死了,可是,如果没死,她又在哪里?
“兰儿,为什么你总记着我的恶,从不念我的好呢,难道,我们之间就一丁点美好的回忆都没有?”
兰妃没有回答,然而,那冷漠的表情就是最好的答案。
皇上猛地咳嗽起来,他自作自受,他知道自己是活该了。这就是报应,她给他的报复。
可是,他如何能告诉她真相,当初并非他夺人之妻,并非他之过啊!
她那心心念念不忘的丈夫,在她心底洁白如莲花,可是,她哪里会知道,背着她的时候,他又是个什么样?!
当初,皇帝游江南,确实被兰妃吸引,却也知礼义廉耻并未生夺妻之念。是他,是她的丈夫,为了所谓的一官半职、那虚伪至极的仕途,亲手将她奉上。
皇上既心痛她遇人不淑,又痛恨其夫的卑鄙龌龊,竟一怒之下,下令杀人。从此,担负起照顾兰妃母女的责任,却在她心底,成了抢占良家妇女的恶霸。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不愿意告诉她实情,让她活在自己的梦境里,让她以为自己曾经的丈夫是多么的爱她……他实在是不忍戳破这一切的梦境,那么,她将情何以堪?
深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却为了权势,将她拱手让人,她该如何承受?
每每想起这,他也会心疼兰妃,这个傻女人,傻了一辈子,他守了一辈子,可是,以后呢,以后她该如何好好的活下去?
那年,她带着阿九进入皇宫,与深宫格格不入,他给她最大的宽容,不许任何人打扰她的生活。不惜和太后作对,为的,不过将她留下,履行一辈子照顾她的承诺。
那一年的阿九,不过才一岁,他视若己出,封其为九公主,更是将自己最宠爱的儿子配她为夫。他将自己认为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兰妃母女,可是,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阿九的坠崖,让他和兰妃的关系彻底决裂,终是相对而笑,里面却再也没有半点情意,有的,自始至终,都只是恨。
那一日,皇上重病在身,却拉着兰妃说了好多好多。她静静的听着,其实她都明白,过去了过去了,可是,再次想起那些过去,心,依旧会痛。
她和皇上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后来的后来,也只是越错越深罢了。
她不求上苍饶恕,只求……只求此生还能见女儿一面。她坚信她还活着,她不能放弃……!
傍晚,兰妃才从玉乾宫回来。
一回来,不知道皇上跟她说了什么,整个人浑浑噩噩,无双喊了她几声,都没有反应。只见她似乎极度疲惫,自顾的去了寝宫,躺下,天还没黑,就已经睡下。
无双没敢打扰她,给她点了些马蹄莲的熏香,轻轻拨弄着。又点了蜡烛,兰妃怕黑,一直都是点着灯睡。虽然天未黑,但黄昏屋内有点阴沉,点了灯,显得亮一点,心情也豁然一点。
兰妃昏睡在床上,无双木然的添着香草料,想着白日里香芸的话,脑袋和浆糊一样。
香芸到底扮演的什么角色,无双看不出来,真心喜欢萧君奕吗?还是是太后设的局?
不管是哪一种,无双都惶恐。她要去偷令牌,却不敢冒险让香芸去送,这个女人,她打心底就不信!
“阿九……阿九……”
刚刚入睡的兰妃,忽而说起来梦话,一直喊着阿九,无双对这个名字很是敏感,这不就是萧玄钰的心上人么,阿九!
怎么兰妃会喊阿九?!
对阿九,无双满是好奇,可宫中人极少提及,她都不知道阿九到底何方神圣?
不一会儿,兰妃额头上就布满了小汗珠,似乎很紧张痛苦的样子,无双轻喊了她几声,兰妃都醒不过来,就那样一会儿喊“阿九”,一会儿喊“皇上”。
无双拿出绢帕小心的给兰妃拭汗,才惊讶的发现她额头发烫,忙叫殿外的宫女去宣太医,又给兰妃擦了擦汗,推着她道,“娘娘,醒醒,娘娘……”
“皇上,不要杀阿九,皇上……”兰妃呢喃着,忽而惊叫一声坐了起来,无双吓得心跳都差点停了。
只见兰妃捂着心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满头大汗,脸上依旧是那惊恐模样。
无双倒了被温茶过来,想给兰妃喝,她惊魂未定的抬头,看着无双那似曾相识的脸,竟有些愣怔,“你……”
“我是无双啊,娘娘不认识了吗?”无双紧张不已,摸了摸兰妃的额头,“啊,好烫!”
“这里是……”兰妃脑袋有些混沌,扭头看向四周,才疑惑道,“琉璃宫?”
“是啊,娘娘刚才做噩梦了,一直喊着阿九!”无双喂她喝茶,小心翼翼问,“娘娘,这阿九是什么人啊?”
“做梦呢?”兰妃松了口气,她刚刚梦见回了江南,梦见皇上要杀阿九,好乱、梦里好乱……
“娘娘?”无双挥了挥手,这兰妃娘娘老是发呆走神。
兰妃幽幽转过视线,看着无双,那些过去积压在心底太苦,仿若倾诉般,她说,“阿九是我的女儿。”
“什么?”无双大惊失色,“就是香芸说的九公主?就是恒王的妹妹?那么说他们是兄妹啊,怎么……”
兰妃满心苦涩,“你应该听过太后骂我吧,破烂货……”
无双不敢搭腔。
“因为我在进宫前嫁过人还生过一个女儿,所以太后讨厌我、讨厌阿九,我们本就不该出现在皇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