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钰没有回答,就牵着无双出了春华宫。
一路上,他都一言不发,无双不解的瞧着他的脸色,有些悲伤的微蹙着眉。
她一直都不喜欢男人蹙眉,萧君奕如是,萧玄钰也是。
途中路过了琉璃宫,无双不可避免的心头一痛,扭头去看,萧玄钰也停了下来,什么话也没有说。
无双怔怔的看着已经没有宫名的琉璃宫,人走茶凉,兰妃去了,这琉璃宫自然也不复存在。当年让世人惊羡,太皇太后眼中的妖妃,终于不复存在了。
无双的眼前总是会不经意的出现兰妃,有时是她在花园里放生,有时是她在树下抚琴,有时则是在太阳底下喝茶……兰妃,偶尔想想也会心痛,直到临去她都没有等到要等的人。
等人……
这却让无双突然想起了青黛,她真的放下了吗,如今的她快乐吗?她等了半生终于彻底放下了吗?人这一生,都是在等待吗,只有等到那个人出现才算圆满?
只是在琉璃宫停顿一下,萧玄钰再次牵着无双往前去,这一路方向都是指向玲珑宫,那可是太后的住所。
无双忙道,“去见太后?皇上,我不去……”
她以为萧玄钰还是为了立后的事,挣扎着要回去。
“不是,不是去太后那儿。”他简短的回答,不容无双拒绝,就这么一路前行,突然他左转进入一个较为偏僻的院落。
无双虽然在宫中时日不短,却极少外出。跟着兰妃时如此,自己为妃后也如此,所以还从来不知道从琉璃宫到玲珑宫这中间居然有处宅院。
萧玄钰立在那日渐腐朽斑驳的朱门前,那当初鲜艳的颜色已随着岁月变迁慢慢消融了,可是,那些感觉依旧铭记于心。
无双有些不解,想问这是哪儿,可是见萧玄钰神色有些不对,也不敢问。
萧玄钰仰头看着那宫门笑,苦涩又无奈,他扭头看着无双,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无论经历多少事情,她还在他身边,他们还像幼时一样,站在这朱红的宫门前。
萧玄钰突然蹲了下来,无双也忙蹲下来,问,“怎么呢,皇上?”
“无双,你有没有觉得从这个角度看,这门如此的宏伟大气?”萧玄钰说着,无双抬眸去看,猛地觉得这门变了,视角不同感觉也不一样,这样蹲着,像孩子一般高,才觉得这门竟如此高大。
“当年朕和阿九就差不多这高吧,这儿就是我们时常来的一个地方,她从琉璃宫出来,我从玲珑宫而来……”
听他浅浅的语调,无双仿若也看到了那副场景,两个孩子立在朱门前,仰头看着高高的宫门,满脸好奇的笑意。
“走,陪朕进去。”萧玄钰说着,站起身,亲自推开了那破败的朱红宫门。
此刻除了李平和如意跟随,没有带其他的侍从,萧玄钰命他们侯在门外,只和无双走了进来。
已是冬日,这杂草丛生的院落这会儿倒还显得干净了,茂密的草儿现在都枯败了,显露出路来。
无双好奇的看着这大大的院落,手被萧玄钰牵着,一步一步的走了进来。
来这儿的感觉和到琉璃宫的感觉很相似,都有种似曾相识之感。无双怀着这种熟悉感走在里面,这儿应该是宫内的一个游乐之所,专门供孩子玩的,又或者只是一个晒场之类的废弃之地。
这园很大很大,而且感觉不太像宫内其他地方的修建,有些彩绘和建筑风格,是完全见都没见过的。
走着走着,看见一个秋千,无双笑着道,“还有个秋千耶,过去看看。”
萧玄钰没有阻止,看着无双跑过去,坐了上去。
那秋千已是锈迹斑斑的,但不至于断裂,坐的木板已然干枯且有些脏,但无双还是坐了下去,萧玄钰也没有阻止。
无双微微坐着晃了两下,好奇的四处看着。
萧玄钰立在秋千旁,轻声问,“有没有觉得熟悉,像来过一般?”
“嗯嗯。”无双忙点头,“可能是帮兰妃办事路过吧,我不记得了。”
萧玄钰只是笑,什么也不说。
无双扭头看着他,“怎么皇上一天都这样,明明在笑,却觉得很奇怪,不开心似的。”
萧玄钰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无双没有再追问什么,扭头看着左侧,忽地觉得这儿有些不对,“这儿是不是有个大缸?”
“你记起来呢?!”萧玄钰大喜,拉着无双的手一脸期盼。
“记起什么呢,只是觉得应该是有的。”无双有些不安,她站起来,看着一旁的空地,为什么脑中总会出现两个孩子在缸边戏水的情景?让她觉得这儿该是有缸的。
她不安的往前走,四处的景物都很熟悉,随处看一眼,都会浮现那种场景——孩子们玩乐的场景。她不知道在哪里见过,心越想越慌。
“无双,小时候的事还记得吗?”萧玄钰小心的问着,毕竟她那时候才七岁,很多事情随着年岁的增长或许都模糊了。
无双警惕道,“你要问什么事儿?”她以为又是天香楼、青黛之类的。
“偶尔听你梦呓喊哥哥,你……有哥哥的?”
面对萧玄钰的问题,无双微怔,随即点点头,“走散了。”
“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吗?”他心底莫名紧张。
无双摇了摇头,当初若非青黛所救,她恐怕早就死在那谷底,可是,她不大记得小时候的事了,自己的名字都是青黛取的,又怎么会记得哥哥的名字。
萧玄钰有些失落,牵着无双的手,柔声道,“没事,慢慢想。”
无双不解,“皇上,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儿,是朕常和阿九来的地方。”
一提阿九,就是萧玄钰的伤心事。无双没有答话,不知道怎么接。他和阿九的秘密基地为什么要告诉她?
“你胳膊上的伤为什么要藏着?”萧玄钰好似漫不经心的问,无双不安的惊呼,“你怎么知道?”
“那天你生完孩子睡着了,朕给你擦洗时看见的。”
无双不安的瞅了瞅自己的身体,难以置信道,“你给我……”说着,声音提高道,“我有那么多宫女,谁要你帮我……”
“朕在问伤疤的事,别扯别的。”
无双不得已面对这问题,她胳膊上有伤疤,极少人知道。其实说白了,也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自幼长在天香楼,在那儿,下到丫头都要身上干干净净,不能有半丝疤痕。而无双那么大的疤痕岂不难看?
所以,天香楼的老板三娘就教无双遮疤痕的方法。
小女孩也爱漂亮,也想将那难看的疤痕遮着,就一直用三娘教的方法遮挡,夏天的衣裙纱袖都很薄,不遮看得出来。然而,这一遮就成了习惯,只用每晚泡完澡后,用水粉调成糊状覆在疤痕上即可,根本不是萧玄钰想象的假皮肤。
只要不是泡在水里基本就不会出问题,可是,无双还是有失常的时候,居然让萧玄钰看见了。
反正看见了也就看见了,无双遮着也不是为了他,反正也就是一种习惯。
萧玄钰问疤痕怎么来的,无双也不知道,“摔了吧!”
“哪里摔的。”
“那么小的事,我怎么记得,反正我记事来,就有这么个疤痕。”无双自顾往前走着,心想萧玄钰这么在意,不会也觉得那东西很丑吧?她有些尴尬,佯装四处看着,“皇上,这院子以前是干嘛的啊?”
“宫女们晒衣服的晒场。”他还记得他们在床单里穿梭胡闹的场景。
“哦。”无双漫不经心的应声道,心中还是在为那么丑的疤痕被人发现烦躁,萧玄钰今天脸色语气都狠奇怪,就是看见一个疤痕就这样?男人真是小心眼。
走着走着,居然看见一个小偏门,无双诧异的回头看着萧玄钰,他点点头,她这才好奇的推开门。
门发出“吱呀”的声响,映入眼帘是个供休憩的小亭子,只是这小亭子有些奇怪。
但是具体说哪里奇怪,无双也说不上来。
“要不要去里面坐一下?”萧玄钰提议,无双点头,和他一起走了三节台阶上了亭子,亭子也很破败,这和刚刚的那个院落都属于废弃之地,皇宫太大,也没有修到这里,就一直荒废着了。
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无双无聊的打量着亭子,忽而发现这亭子的彩绘很眼熟。本来这里的彩绘和皇宫其他地方都不一样,可是,她却觉得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曾经各国交换质子以求和平,而其中就有一个信奉伊斯兰教的质子住在大梁,后来修建这晒场时,他也帮忙了,所以这里有些图案很奇特,并非我大梁的传统绘图。”萧玄钰说着,还拍了拍身后的一个金属镂空的雕花护栏,“还有这些,也出自他的手笔。”
无双将目光投了过去,只见那金属围栏已经是锈迹斑斑,但那镂空的花型依旧可见,其中大量采用了月牙儿和星星。
无双本是漫不经心的看着,倏地不安起来,这图案好似在哪里见过。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努力的回想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萧玄钰道,“以前我们在晒场时玩闹够了,就会在这里休息,那一年夏天,正逢这亭子重新修葺,护栏的图案都没有包边,阿九却不小心跌了一跤,正摔撞在这护栏上,胳膊被扎破了,朕还记得当时流了好多血,我们都吓坏了……”
无双听得有些懵,“那后来呢?”
“后来因为割得太深,拆去纱带后还是留了疤,朕还因为这事被先皇罚跪一天一夜,还是阿九去求的情,说这疤痕好看,是个月亮和星星,她最喜欢了……”
无双越听越不安,身子莫名的有些战栗。而萧玄钰说完,一双眼睛看向自己,她心里一直打着鼓,目光从那护栏上移开,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舌头打结,什么也说不了。
萧玄钰道,“无双,你有没有发现,你胳膊上的疤痕图案正是这护栏的雕花纹?”
莫大的不安将无双笼罩,她傻傻的说,“这么巧,我和阿九伤得一样……”
“不是一样,是你就是阿九,阿九就是你!”萧玄钰倏地握住无双的双肩,“朕说过,阿九没有死,你就活生生站在朕面前,你就是阿九!”
“我不是!”无双忙推开萧玄钰,“皇上,你是不是太思恋阿九才这样胡思乱想编了个故事?我怎么会是阿九呢,我从没有来过京城,我可是渝州人。再说这疤痕一样,或许只是巧合,真的只是巧合。”
无双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怕,急着和阿九撇清关系。
“朕派人去过渝州,不求证清楚,朕怎么会说这番话。你是七岁那年被青黛带回渝州的,那之前你根本就不生活在渝州,你是阿九,你是皇宫的九公主,你住在这里,住在琉璃宫。”
“不对,我不是……”
“你若不是,为什么和兰太妃的喜好都一样?为什么你会有我给你的平安符?”
“什么平安符?”
“就是那个薄黄金平安牌,上面用红绳系着,正反面一样的图案,你自幼就带着东西,难道你还认不出来?”萧玄钰说着,从怀中取出了平安符。
这是一块用黄金打造的平安符,无双脑中一片混乱,她明明送给了秋容,为什么会在萧玄钰这里。
“当年我将平安符给了你,对母后谎称是不见了,这是她给朕求的第二块,和你的一模一样。无双,你就是阿九!”萧玄钰激动不已,那是久别重逢的开心。
无双却一个劲的摇头,“不,我不是,我不是阿九!”
说罢,竟不知道如何面对萧玄钰,落荒而逃的跑回春华宫。
再次路过琉璃宫的时候,她竟没有勇气看一眼,匆匆而过。
她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可是,她不是阿九,她不要当阿九,不要、不要!
萧玄钰从没有想过她竟会逃走,她是众人找寻的九公主,是先皇曾最宠爱的公主,可是,她却流落风尘,一想到这,萧玄钰就满心愧疚。
然而庆幸的是,她又回来了,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萧玄钰愣怔的看着她跑掉,心里陡然被掏空了一般,他以为她成了阿九,就只是他萧玄钰的阿九,可是,无论是阿九还是无双,都要逃离他。
无双逃回春华宫,让所有的宫女通通退下,一个人将寝殿的门关上。
她失魂落魄的坐在梳妆台前,却发现上面有一卷画,她盯着看了许久,终是心乱如麻的打开。
然而,当画卷被打开的那一瞬,她的心生生漏停了几拍。不知为何,眼泪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流了下来。
画上有三个人,无双一眼便瞧见了兰妃。
那时候兰妃好年轻,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眉眼带笑,完全不是后来无双所见的样子。
那日的天气极晴朗,整幅画都透着暖人的阳光,兰妃一袭紫色宫服坐在锦凳上,身侧站着一个着淡黄锦衣的小小少年,玉带素腰,那一身贵气的打扮明显是个小皇子,脸上带着温润如玉的笑。
无双心里一抽,她知道这是谁。更知道就在他身旁——那个靠在兰妃怀里的女孩是谁。
女孩儿穿着件粉色的千层长裙,极为精致华美的样子,她靠在兰妃怀里,不规规矩矩的等着被画,手贪玩的去扯一旁的秋千。
那秋千无双见过,这景致无双也熟悉,就是御花园。
画中的女孩不过六七岁的样子,珠圆玉润,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透着俏皮。她手抓着秋千的花藤,小小少年则站在她身旁,年岁虽小,却已是透着股英气。
看着这幅画,所有的场景好似都历历在目,他们都是如此的贵气、美好。
无双都不敢相信,这是幼时的他们和当年的兰妃。
她不愿意相信自己是阿九,可画上九公主的模样分明和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
落款是画工局,作画年岁要往前倒推十余年,就连纸卷都有些发黄了。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大意是九公主七岁生辰画,画中人果然是生母兰妃和五皇子萧玄钰。
这就是当年他们在一起的摸样?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萧玄钰是如此的尊贵俊逸,而兰妃亦是温婉含笑,无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兰妃,眼睛里满是笑意,微微垂眸看着九公主,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有阿九的兰妃是幸福的,可是,无双只看到了失去阿九的兰妃,只看见了她和皇上无止境的冷战和貌合神离。
只要一闭上眼,无双仿若就能看到兰妃死不瞑目的样子,她那样美丽美好的女子,却一生为情所累,活在痛苦里,更是连死都在遗憾着。
无双抬起头,看着镜中女子,泪水打湿了面庞,布满了失落。她不承认自己是阿九又有什么用?此时此刻,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才发现,那眉眼间的神态竟是和兰妃如出一辙。
我是阿九?
她问着自己,心跟着一阵阵抽痛。
她不要当阿九,不要面对生母遗憾而亡的事实。她不是阿九,不是......
无双伏在梳妆台上,只听画卷发出“哗哗”声响滑落在地,曾经美好的一切,随着她那一年的坠崖,都不存在了。
无双已经记不起幼时的事了,那些过去太久远了,加之渝州的生活和京城诧异太大,在那里生活那么多年,丝毫勾不起她半丝京城的回忆,慢慢的,竟将京城忘得一干二净。
她忘了,萧玄钰刻骨铭心的东西,她却忘了。
无双颓然的趴在桌子上,已经没有半丝力气了,她过去一直说萧玄钰心底藏着别人,藏着阿九,以此为借口拒绝萧玄钰、伤害萧玄钰。如今才发现大错特错,那个别人就是自己,而她却用那一段过去反复的伤害萧玄钰。
她究竟都做了什么?
明明自己痛得厉害,却发现她伤别人更重。
萧玄钰就是她脑海中的哥哥吗?她一直一直觉得他给她的感觉就是,可是,当真正得到确信是的时候,她却退缩了。
她是如此想梦中的亲人,梦中的哥哥,然而,当她终于找到家人时,都不在了、不在了。
兰妃死了,她的生父也早就死了,先帝也不在了,她存在的意思,突然变得微不足道。
那些曾经深深记得她的人,都不在了。
兰妃说这辈子就是为了等阿九,等一个奇迹,可是自己却还是让她带着遗憾离世。
那些兰妃曾经对阿九说的话,对阿九的哀怨,仿若都成了对自己的。而她就活生生的站在兰妃面前,却从来不曾给兰妃半点安慰。
她就像木头一般没有回应,让兰妃就像那深冬的兰花一般,在她眼前枯萎。
阿九是兰妃的结,可是,如今兰妃却成了无双的结。终究还是“一报还一报”。她让兰妃痛苦这么多年,还不能安然离世,终于上苍给了她惩罚!
眼泪已经干涸,她心里空闹闹的,只是觉得麻木、茫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算她是阿九,为什么又会一步一步走到了这深宫来?一切,真的就是冥冥中注定吗?
无双就这样趴着,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听着外名宫女小声禀告道,“娘娘,皇上来了。”
无双不想见他,看见他就想起自己是阿九,想起了兰妃,想起了那一个又一个的遗憾和错误。
“娘娘、娘娘……”宫女喊着,如意也拍着门,可是,依旧没有反应。
萧玄钰很是担心,然而门是从里面闩住的,他喊了无双几声,未果,遂忙命人去找开门的工匠来。
然而,刚下令,门就开了。
无双站在门口,脸上泪痕已然干了,她不敢抬头看萧玄钰,开门便转了身,“把门关上。”
萧玄钰进屋,殿门再次关闭,屋内有些黑,窗帘被拉住了,光线透不进来。
画卷落在地上,萧玄钰看了一眼,往昔历历在目,“当年,父皇怕兰妃伤心,不许任何人提及阿九,宫内也不许留有她的任何画卷,这幅是朕偷偷藏起来的,只盼着有一天阿九回来,将画再还给她。”
说着,萧玄钰走去将画卷拾起来,卷好,扭头冲无双道,“现在物归原主。”
无双却没有理会,往殿里走着,走着走着,身体里的力气仿若被抽空了一般,忽地脚下一软,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极为响亮,萧玄钰冲了过去,扶起无双,她像没有灵魂一般,靠在他的怀里,不言不语。
萧玄钰从没有想过,告诉无双真相,她会是这种反应。
无双以为摔痛了,她就可以哭出声来,哭累了,她就可以睡着。等醒了,就当什么事都没有。
可是,这么痛,她还是哭不出来。
“阿九、阿九......”萧玄钰紧张的看着她,“哪里摔痛呢,朕立即宣太医。”
无双摇了摇头,“别叫我阿九。”
萧玄钰一怔,只听无双说,“阿九已经死了,我是无双。”
“不,她没有死,她就在朕身边。”萧玄钰将她紧紧抱住,无双疲惫的靠在他的怀里,思绪全部停滞了一般,听他自责说如果不是他,她就不用流落民间吃了这么多苦。
无双始终没有回话,她如何和萧玄钰说,她在民间时一点都不觉得吃苦,反倒是这宫里才是她真正苦难的开始。
满脑子都是兰妃的点点滴滴,她曾为兰妃的宫女,觉得活在她身边很幸福,有这样一个母亲宠着很幸福。
她也曾深深羡慕阿九,有兰妃宠着、念着;又萧玄钰爱着、牵挂着。
可是,如今,当她成了兰妃的女儿,却无法给予对方半丝安慰时,她好遗憾,没有找到亲人的安慰,只剩无尽遗憾。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为什么在她成为母亲觉得幸福的时候,让她知道了这个事实?为什么不能早一点?早在兰妃还没有过世之前,或许那样,兰妃不会遗憾,自己也不会痛苦。
她觉得自己是如此的不孝,身在兰妃身边,却眼睁睁的看她如此痛苦。
她好难过,没有和兰妃享一刻的天伦之乐。一切明白得太晚、知道得太晚,如果不是她刻意的隐藏伤疤,会不会就不会造成今日的遗憾?
越这样想越觉得难过,萧玄钰一直抱着她,深冬里,她觉得寒冷至极,却因为他在,而有了丝丝温暖。
他说,以后都会在她身边。
他安抚她,仿若知道她一切心思一般,说明天带她去祭拜兰妃,无双难受的心这才缓和了一点。
地上凉,萧玄钰将无双抱了起来,放在床上。
“如果不喜欢阿九,不想朕再提也没关系,以后你还是无双,还是朕的姮妃,不,皇后。”他轻声说,坐在床边,看着无双面色煞白,“真是不需要传召太医吗?朕看你脸色好苍白。”
无双摇了摇头,心情平复了很多,萧玄钰说得没错,知道自己是谁是件开心的事,不该难过的。
虽然,她的心,还是难过多过于开心。
“皇上,以后不要再提立后的事了,我不想当皇后,一点都不想。”无双一再拒绝,萧玄钰也只能妥协。
虽然他想逆所有人而为之的立无双为后,但他终究不能逆当事人的意,无双都跪求不愿意了,他一个人坚持又能如何?
不立就不立,她一直都会在他的身边,也是一样的。
无双觉得好累,孩子被奶娘抱出去了,她躺在床上,看着萧玄钰关切的脸,头好痛,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双方都没有说话,萧玄钰心绪有些复杂,“这次去证实你的身份,也查到了些事情......”
无双微微侧目看着他,见他欲言又止不知何事,但她此时的心情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趣,迟疑的问,“和我有关?”
她的神色如此凄然,虽然这是一次让她彻底对那个人死心的绝佳机会,可是,他不想这样做。她难过了,他也会跟着不开心,何苦折磨她又折磨自己。
萧玄钰终是摇了摇头,“不是,睡吧......”
无双看着窗外,才发现不知何时天都黒了。
“皇上回宫休息吧!”无双轻声道,他替她拂去额前凌乱的碎发,“朕知道,等你睡着了,朕再走。”
无双推却不过,只能闭眼早些睡去。然而,却怎么也睡不着,且一闭眼就会想起兰妃,心头又乱又酸涩,睡不着,莫名的觉得害怕。
萧玄钰见她一直紧蹙着秀眉,却始终没有睁眼,将她的手轻轻握住。他想告诉她,他和她一起经历这一切,一起经历这复杂的心情。
仿若是一种无形的力量一般,他握着她的手,让无双渐渐安抚下来,她微微睁眼,他还在身边,他冲她微微一笑,一时间,万物都失了神采,没有什么比得上他的笑容纯粹而温暖。
“哥...哥哥......”她心里有股冲动,让她轻声喊了出来,萧玄钰柔和的笑着,“是我。”
无双再次闭上眼睛,那一晚,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觉得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不知道那是自己的回忆,还是长久来听萧玄钰和兰妃所述多了,梦中自己成了阿九,将他们的过去重新走了一遭。
那是过去,抑或是现实,无双已经分不清了。只知道梦里很快乐,梦里也有兰妃,有萧玄钰,有先皇,有太多太多这深宫里的人。
梦的最后,她还是那稚嫩的九公主,她看见是萧玄钰的伴读,那爱骑马的萧君奕。这一次,他又骑着他那黑色的马儿奔来,挥着他的小马鞭,神气十足的样子。
他在她梦里跑着跑着,无双心间就像开出了花儿一般,喜悦不已。
然而,她一笑,梦就醒了,睁开眼睛的刹那,没有看见萧君奕,只是满世界的耀眼光芒。
她不自在的用手去挡,忽而听有人柔声问,“你醒呢?”
无双微微放下手,扭头去看,只见萧玄钰正在开窗,明黄的衣袍,挺拔的身姿,醉心的笑容。
在那晨光里,他温柔的笑着,比那阳光还要耀眼。
一醒来看见的是他,无双有些愣怔,再瞧他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惊道,“你昨天没睡?”
“睡了啊!”
“骗人,你脸上都是倦容。”
萧玄钰失笑的搓了搓脸,“醒了就喜欢看雪,你小时候最喜欢下雪了。”
“下雪呢?”无双一惊,胡乱披了件衣服跳下床来,果然,外面一片银装素裹。
“昨夜下了整整一晚,一早就放晴,还出了这么大的太阳。”萧玄钰说着,将无双裹在他厚实的披风下,阳光照在那洁白的雪上很是刺眼,无双眯着眼睛看着,原本郁结的心在看见这么美丽的景色时,已经豁然开朗了。
世界一片宁静,大雪铺满整个皇宫,多么美丽多么纯洁啊。
阳光普照,折射处一道道绚丽的光。
无双恋恋的看着那阳光下的雪景,感觉生命就是如此,能看到这么美丽的景象,还能活着,还有什么是想不开、放不下的呢?
“看着这雪景和阳光,心底也被照得亮堂堂的,从所未有的舒心。”萧玄钰说着,扭头问,“要不要出去走走?”
无双很乐意的点了点头,旋即就有宫女进来帮无双穿戴,穿戴好了出门前,她去奶娘房里看小公主。
此刻,她还在睡梦之中,如此香甜,阳光透过纱窗星星点点的洒在床单上,正照着床单上那手绣的一朵小桐花,无双心情很是舒畅。生活,其实也有它美好的一面。
孩子睡得很熟,无双轻摸了下她的脸都没有醒。
“小懒猫。”无双娇笑的轻拍了下她的小被褥,想象着兰妃当年是不是也这样幸福的看着自己?没有昨天难过,有的只是幸福。
一念之间,很多事情就想通了。
她是幸福的,她曾被兰妃这样看着,这样宠着。哪怕后来不在兰妃身边,她也健健康康的长大了。
孩子能平安健康,不就是每个做母亲的心愿吗?
呵护一个孩子长大成人真的太不容易了,看着夭夭,无双满心成就感,这是她的孩子,这么漂亮可爱的孩子是她的。
这样陪了熟睡的孩子一会儿,如意给无双披了件紫色的厚披风,轻声道,“小姐随皇上去吧,小公主奴婢会好好照顾的。”
无双起身出门,萧玄钰站在宫门口,见她走近,笑着冲她伸手,无双终是将手伸了过去,被他温暖的握着。
走在雪地里,满世界都是洁白一片,踩在雪上发出“噌噌”声响。
两人都没有说话,就是这样一步一个脚印的踩在雪上。
“无双,能和你这样漫步在雪地里,手牵手并肩走着,朕期盼已久。仿若天地间什么都没有,就只有朕和你。”萧玄钰深情的说着,无双在知道、确信他就是那个自己脑海中念念不忘的哥哥后,便发誓不再对他冷言冷语。他们曾经是那么好,她不想破坏小时候的那份感觉。
一路到了琉璃宫,虽然人去楼空,虽然牌匾是先皇提笔已经随着兰妃下葬,但是,琉璃宫保存了下来,没有改赐给别人住,里面也没有人动。
所以,这宫殿还保持着兰妃离去时的摸样,摆置什么都没有变。
如今,只等岁月变迁,将这宫殿慢慢腐朽,或是不久的将来,这里将重新修葺,迎接它的新主人,或荣宠或落败的一生。
萧玄钰是如此的细心,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一切。无双进入寝殿,一切都没有变,只是兰妃不在了而已。
这个“而已”,让她鼻子酸了一下。
萧玄钰没有跟进来,将时间留给她们母女。
无双坐在以前常和兰妃喝茶的桌边,找出马蹄莲的干花瓣泡了壶茶,还和过去一半,给彼此一人倒了一杯。
无双端起茶杯慢慢喝着,想着初见兰妃的场景,想着陪伴兰妃的日子,其实,不该难过,不该伤心,上天还是给了她们母女团聚的光阴,只是她们都不曾知道罢了。
花茶还是一如既往的清甜,什么都没有改变,就好似她不能离去一般。
静静的待在寝殿里,陪了“兰妃”好久好久,扭头看着窗户外,萧玄钰站在雪中等她。
大地一片晶莹,他披着件灰色的厚披风,独自站在这冰天雪地里。
他一直都是这样孤单着吗?
因为弄丢了阿九,让兰妃和皇帝感情破裂,也因此让皇帝对他心中有芥蒂,随后对张氏的打压,淑妃的被囚,他的“残疾”......这一路,他也确实不易。
无双将他和哥哥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会由心底升起一种温暖,她知道自己不再孤独,她还是有亲人的。没有母亲,她还有哥哥,还有萧玄钰。
她走出了寝殿,将自己所有的思恋和遗憾都留在了那儿,从此之后,她是夭夭的母亲,她有着自己的责任。她要像兰妃宠爱自己一样,好好的呵护夭夭。
“皇上......”走出殿外,她喊了声萧玄钰。
他回过身来,认真的问,“都结束了吗?”
无双摇了摇头,“永远不会结束。”
萧玄钰眉宇有些担忧,无双却轻笑的上前,“只是放下了。”
萧玄钰松了口气,自然而然的牵起无双的手,“那我们回宫。”
无双跟随着他的步伐沿原路回去,路上的雪已经被扫了,那些他们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也不见了。那就像过往,走过去,终会被遗忘,直至如过往云烟了无痕一般。
与其去遗憾痛苦那些不能挽回的事,还不如勇敢的面对新的生活。她的角色已然是一名母亲了,颓废是最不能容忍的。
一路沉默着有些闷,又没有雪可以踩着玩,无双便说,“皇上,你能和我讲讲你和阿九小时候的事吗?”
他纠正,“是朕和你小时候,是我们!”
“好好,是我们、我们......”
无双终于又恢复了过去的生机,嬉笑的摸样,而今,她已经接受自己是阿九的事实。
转念一想,做阿九很好啊,有兰妃这样的母亲,也是件值得她骄傲觉得幸福的事,为什么要回避?
想通了,也就开心了。
萧玄钰开始回忆过去,从她小时候开始讲起,从她被兰妃带入宫讲起,那些过去,其实并不长,几年而已,他却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在铭记。
那个雪日里,无双听萧玄钰讲着属于他们的过去,他牢记于心,她很抱歉,能记起的事情不多,但还是有些能产起共鸣,有些印象的。
过去的事情,毕竟彼此都是孩子,都是些孩子玩闹的事。
无双听着那些儿时的糗事,笑声连连,好似出丑的不是她,而仅仅只是那叫阿九的小丫头而已。
见一切雨过天晴,无双甚至比过去还对自己亲近,萧玄钰觉得很欣慰,他忽地止步,扭头一脸郑重的对无双说,“如果没有 那件事,如果你没有离开皇宫,或许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早就是人人羡慕的‘天造地设’了。”
无双莞尔一笑,“是啊,可是,这也只是或许。皇上,人生有很多种或许,我们没有经历,就不会知道。或许我们在一起了,从小一起到长大成人,我们生活中有了争吵,又或者想法不同、追去不同,最后还是分道扬镳了!没有发生的事,谁都无法预见,你说是不是皇上?好多东西,因为我们没有得到,没有机会去经历,所以就把它想得很美好很美好,如果经历了,或许一样会后悔,会去想另一条没有走过的路。”
萧玄钰喟叹一声,“是啊,没有经历,谁都不知道。不管怎么走,我们如今还是走到了一起,这就是天意,无论是无双还是阿九,都会有萧玄钰陪在身边,不离不弃。”
他深情的说着,双眸如一汪春水情意浓浓的看着无双。
无双亦有些愣怔的和他对视,见他慢慢低下头来,似乎想要亲吻她。无双还是选择了逃避,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她扭头避开。
萧玄钰有些尴尬,无双更尴尬,却不知道怎么办好。过去她还能凶他,可是,如今她不想了,不想伤害她儿时最亲的人。
萧玄钰失笑的揉乱她的头发,“走吧!”
再次踏上回春华宫的路,萧玄钰或许是想缓解尴尬的气氛,问,“昨晚做梦呢?”
“啊,你怎么知道?”
“做了什么美梦,都笑醒了。”
“梦见我们小时候,不过或许不是梦,感觉很真实,和你刚才和我讲的一样,那些故事里,原来我真的经历过。只是我这人善忘,小时候的事情零零散散记得不多。”无双傻笑着。
她不想告诉他,那真的是个美梦,因为,她梦见了萧君奕!
她确实善忘,可是,有些事情、有些人,她怎么也忘不了。哪怕现在在笑,她也忘不了兰妃死前的遗憾,哪怕她在萧玄钰身边,她也不能骗自己,她忘不了萧君奕。
她忘不了自己曾是萧夫人,大梁上下无人不知。
她也无法抗拒现在的姮妃娘娘,大梁上下一样是无人不知。
萧玄钰被太后说准了,成了世人饭后谈资,是不是许多年前,先帝娶兰妃也同样被人笑话过?或许更甚。
萧玄钰并没有什么可被百姓诟病的地方,除了迎娶了沐无双。她曾是功臣之妻,哪怕被废除了,但在别人眼中一日是,永远是。而萧玄钰身为一国之君,却娶了她,且还是萧君奕征战西北之时。
这一点,只要无双还活着,就会成为永不止息的争议。
萧玄钰对这一切熟视无睹,他更关心政治民生,他的后宫,从来就不需要任何人操心!
日子日复一日。
转眼又是一年春天,无双惊讶,自己竟在宫中从宫女到现在的姮妃,整整生活了一年。
宫中一年,好似十年一般。
萧玄钰常带她去找寻过去,无双一点都不反对,那感觉就像回到了小时候。让她可以忘却成人的烦恼,就像小阿九一样开心快乐。
他们的关系也打破了过去的相敬如冰,虽然谈不上恩爱夫妻,但也比过去亲近了许多,可以称得上旧友了。
雨妃也依旧是宫中最得意之人,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萧玄钰虽然对无双好,却也没有怠慢过她,而雨妃更深知进退,从无越矩行为,更没有恃宠而骄。
她依旧是无双深宫的良友,常常会因怀孕而不安,会向已为人母的无双咨询,是个彬彬有礼的“学生”。
这深宫,或者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完全的良善之人。但也同样没有什么大恶之人。
无双从不天真的找什么大好人,在这宫里,能聊上两句的人并不多,何必太计较其它。
雨妃柔善,萧玄钰似乎也挺喜欢她,无双常看见两人一起散步,更多时候,雨妃还会亲自弹琴给萧玄钰听。
雨妃琴技进步了很多,无双很久以前就听过她的琴,绝对没有现在这么好。看来,为了萧玄钰,她也是苦练过的,哪怕怀孕了,也不曾松懈。
其实没有她沐无双,或许该是没有阿九,萧玄钰是会喜欢雨妃的,这样一个懂事又懂琴的女子,无双认为,正和萧玄钰般配。
不过这些不是她能操心的,她还是被兰妃说中了,不知道为自己筹谋,不知道牢牢抓住皇上的宠爱,不知道利用他的宠爱来给孩子和自己谋一个更好的未来。
转眼春日,无双沉浸在夭夭一天天长大的成就感里,没有心力去管其他的事情。然而,就在这平静的时日里,却传来了一件让人大不安的事情。
西若国休战求和了!
这一直纠缠不休,死咬大梁的西若国居然退兵了。
萧玄钰大惊,这就意味着肃清王要回京了,他速派人去查探西若退兵原因,孰料结果让他大吃一惊。
西若国皇帝退位了,即位的新帝言战争让国家民不聊生,故此收兵回朝,以作休整。
而这新帝,居然就是萧君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