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什么“霸王硬上弓”……说得好像我们谁要强了谁似的。
“我……”仍然沉浸在震惊中不可自拔的穆清弦张了张嘴,夸张的表情总算是有所收敛,“我的意思是……你……你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吗?”
“……”见他恢复了正经,转而神色凝重起来,我亦跟着垂下了眼帘,“我知道我说这话,可能会让你觉得很失落,很不好受。”抬眼重新注目于他,我敛起了脸上所有的神情,“但实际上,你和我一样清楚,这一次我们的胜算……几乎为零。”
四目相对,他一言不发地听着,脸色渐渐有点发白。
“……”诉说着一个心照不宣的残酷现实,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故而情不自禁地低了低头,旋即又复抬头,“清弦,一直以来,你都那么仗义地帮着我还有程肃,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说起来,你我朋友一场,我好像都没能帮上过你什么忙,以后……大概也不会有机会了……”
说着说着,我想冲他笑一笑,可眼泪偏偏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只好一边拿手抹着,一边眨巴着眼睛抬高了下巴,深深地吐息着。
“云姑娘,别说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说话的声音里似乎染上了几分哽咽。
“呵……对不起啊……”抹干了脸颊上的清泪,我终于得以破涕为笑,“你看我,明明是来找你商量事儿的,好端端地扯这些干什么……”我定了定心神,将险些因感情而偏离的话题拉回到正轨上,“我也不愿用上这种法子,但是我真的想,也必须留下一个孩子,这不光是为了让他将来可以有个寄托,也是为了整个南浮的安危。”
“这跟南浮有什么……”他不解地脱口而出,又戛然而止,“你是说,你要留下一个继承人?”
“对。”我颔首称是。
“可是……我说这话可能有些冒犯,云姑娘莫要介怀……”他顿了顿,难得事先打起招呼来,而正是这一举动,立马就助我猜出了他将欲何言,“就算你不想当皇帝了,你也完全可以禅位于傅家以外的能者,没有必要,冒十月怀胎之风险……”
果不其然,能接受此等做法的穆清弦这就提出了他的见解——不过,十月怀胎有风险?是指古人生孩子很危险吗?听他这话到嘴边留一半的说法……
察觉到穆清弦貌似话里有话,我当机立断地开口询问:“为什么说十月怀胎是有风险的?”
他皱着眉抿了抿唇,沉默片刻后,他沉声道:“你的情况和别人不一样,我担心你一旦怀孕,可能会比寻常女子……要辛苦得多。”
“再辛苦我也会受着……”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我只能如此承诺着,“至于你方才提的问题,涉及到南浮天家的机密。”我收了口,走近几步,放低了音量,“这个国家的龙椅,只能由傅家人来坐,否则的话,庇佑南浮的天神非但将不再赐福,反而会降怒于人间,届时灾难横行,民不聊生,最终,国之必亡。”
他侧耳听罢,有些难以置信地瞅着我。
“不要怀疑这个秘密的真实性,我可以保证,它如假包换。”深知以他的性子,不会轻易听信这些神祗之说,我随即一本正经地补充了这么一句,“不然,我也不至于纠结到这种程度……”
“你……你是说,南浮皇家除了你,已再无旁人?”聪敏如他,很快就从我的叙述中推测出了上述结论。
我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暂时不打算把那个恐怕无法找到的诈尸者的存在告知与他。
穆清弦再度拧眉,陷入沉思。
“所以,不管是为了程肃,还是为了我南浮子民,我都需要生下一个孩子。”我郑重其事地注视着穆清弦的眉眼,作出如上总结,“若不是情非得已,我也不希望这么急,不希望孩子的出生,还带着这种目的性……”
诚然,我何尝不想等程肃到了弱冠之年,等我彻底解决同无争之间的纷纷扰扰,再同心爱之人喜结连理,为他生儿育女,然后共看子孙满堂,承欢膝下?试问,这世间又有哪个母亲,愿意自己的孩子一出世就背负上家国重担,甚至没有办法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长大成人?
可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总有一天,会得知你体内奇毒复发……”从缄默中抽身,穆清弦双眉紧锁地凝视着我,启唇道出了一个我不愿面对的事实,“到那时,你怎么办?”
是啊,那一天终究会到来。
“……”我抿紧了双唇,略垂的脑袋倏尔抬起,“他不会怪我的。”直视着男子愁眉不展的容颜,我微微睁大了眼,压低了下颌,“清弦,最后再帮我一次。”
闻者眉心一动,眸中闪过痛色。
压抑的寂静笼罩在两人的上空,我一动不动地凝眸于他,坚定地等待着我要的答案。
良久,穆清弦终是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我答应你。”
“谢谢。”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他冷不防话锋一转,侧过身子行至案几前,拿起一张写着半边字的宣纸,随后回到了我的跟前,“我研究出了一副方子,但成功解毒的把握还不到三成。”他凝眉说着,语气少有的沉痛,“试还是不试,由你决定。”
说罢,他严肃地将白纸黑字递到我的眼前。我低眉盯着药方瞅了一眼,刚想伸手去接,忽然意识到了男子言语间露出的端倪。
“为什么还要特地去决定试或不试?”我顿住手中的动作,抬眼看向穆清弦。
没错,就我目前的病情来说,早已是死马当活马医了——有了新的药方,毫无疑问应该一试,缘何还得特意去考虑是否尝试?
“因为剩下的七成可能性……”他欲言又止,少见地迟疑了,“是适得其反。”
话音落下,我不由一怔。
原来如此……
这是一场赢面相当之小的豪赌。
是以,他才尊重我的意见,问我要不要赌。
“试吧。”思及此,我莞尔一笑,“你辛辛苦苦钻研出了这副方子,我又岂能辜负你的一番心意?”
“云姑娘……”听了我的玩笑话,他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好了,别这样了,愁眉苦脸可不是你的风格。”我噙着笑意,像兄弟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还是比较喜欢那个成天嬉皮笑脸、放荡不羁的穆清弦。”
“……”他闻言微有愣怔,但随即就笑逐颜开,“原来我在云姑娘的心目中,是这样一种形象啊。”
“这种形象不好吗?多逍遥自在。”
只可惜因为我的缘故,你今后恐怕没法再过得无拘无束了……
我心头酸涩,面上却保持着淡淡的笑容。
可我知道,此时此刻的我们,都在强颜欢笑。
“好是好……就是偏偏有人看不惯,怎么办……”他不自觉地挠了挠后脑勺,一下子被我看穿了他的心思。
“那个人不会是自娫吧?”于是,我毫不客气地揭穿道。
“呃……”他并不否认,流露出了一涉及心上人就会显出的傻气。
“依我看,她八成是说看你不爽,接着对你又是打又是骂的吧?”
“云姑娘好眼力……嘿嘿……”
“没事儿,打是亲骂是爱,我看你们也快成了。”我不负责任地点评道。
“嘿嘿……借云姑娘吉言。”他顺势而为之,笑呵呵地冲我一拱手。
“还真挺想她的……一晃眼,都快九个月了……”提及那个活力四射的少女,心中思念之情乍起,我侧首望向屋外,恰逢两片枯黄的树叶随风飘落,“她过得好吗?”
“被她娘亲差使着到处送酒、谈生意,要是在外头看了脸色,回来准会拿我撒气。”穆清弦用三分戏谑五分宠溺的口吻说着,听得我不禁微微一笑。
“你不是被你爹关着吗?她怎么见到你的?”我转动脖颈,重新看向身前之人。
“那是我被软禁之前的事,不过之后,她也会来找我出气。”穆清弦煞有其事地讲述着,前半句解了我的惑,后半句却令我越发疑惑了。
“你被关在哪里?她找得到你?”我追问。
“老爷子能想出什么新鲜的地方,不就是穆府呗……”一提到他的那个家和那个亲爹,穆清弦就忍不住面露不屑,“大概是觉着小娫人畜无害,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你爹……其实还挺通情达理的。”我斟酌着说了句好话。
“……”穆清弦头一回用那种看奇葩的眼神端量了我几眼。
能被真正的奇葩用此等眼神行注目礼,我也赚够本了……
“好吧,是自娫本事大。”毕竟非官家小姐,还能自由出入相府,“嘶……但话又说回来,自娫知道你被你爹关着,却还是旁若无人地跑来找你……”
突然思考出某种可能性的我故作神秘地拖了个尾音,同时向穆清弦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
“嘿嘿……”岂料那家伙见状竟是咧开嘴,露出一脸贼笑,“再借云姑娘吉言。”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想说的就是我所想的。”
“你这家伙,敢情是心中有数啊……”我马上配合地作出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挑了挑眉上下其眼。
“承让承让。”他假惺惺地朝我抱了抱拳。
然后,两人相视而笑。
如果能看到他们喜结良缘的那一天,该有多好。
我默默地想着,再次将视线投向远方。
“云姑娘。”
“嗯?”
“下一次,我带她一块儿来看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