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睁大了眼,愣愣地对着自个儿的手掌瞅了片刻——突然,我想起这只手刚才一直都被程肃握着,就急忙拉起他意欲藏到身后的右手。
程肃躲闪不及,被我抓个正着。
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毫不客气地揪起我的心脏。
是方才……他替我挡的那一下……
双眉紧锁,我蓦地抬眼凝眸。
四目相对,他愣是抽回了手。
“我没事!离程府不远了,我们快走!”他火急火燎地说完,拽起我就脚底生风地往目的地跑。
可他不会知道,此时此刻的我已然浑身无力,像是被抽出了三魂七魄一般,只是任由他拉着往前去。
我恍然想起了在仿佛已经离我们很遥远很遥远的过去,两个人也像这样遭人追杀,我也曾这样拉着他跑……可如今,已是人事两非。
一切都变了。
不,一切早就变了。
“程肃……程肃……”耳边仍有疾风呼啸而过,我微微颤抖着出了声,“你听我的,你从另一条路走,不要再跟我一起……”
“胡说八道些什么!?”他急急打断了我,手上的力道却是加重了几分,好像生怕一个不留神,我就会挣脱他的掌心,独自赴险。
“你听我的!我求你了……”他的执意相护终是令我潸然泪下。
“别怕,不会有事……”须臾沉默后,他低声宽慰着,再次握紧了我的手。
不……不……我已经不再害怕自己会变成怎样……可我好怕……怕我这条苟延残喘的性命,会连累了你啊!
泪水涟涟,心有戚戚,可惜老天不愿怜悯,这就残忍地让一个刺客突破了飞檐的防线,纵身跃到了我和程肃的跟前。
眼看程府近在咫尺,却偏偏被那明晃晃的刀剑拦住了去路。
程肃与我相继回首,迅速看了看身后,目睹的是不远处正以一敌四故而无法抽身来护的飞檐。
毫无疑问,我们俩不是眼前这一黑衣人的对手。
不知何时,程肃已然一个挺身护在了我的身前。
刺客步步紧逼,我方步步后退。
我注意到对方的那把刀上,还沾着未干的鲜血。
我咬紧了嘴唇,气息不稳。
不得不承认,我是畏惧死亡的。
但是,我更怕的是,这个拼死护我的人,因我而亡。
我默默无言地看向那紧张却坚毅的侧脸。
程肃,云玦本就命不久矣……何以眼睁睁地看着你为我牺牲?
我噙着泪水,如释重负地扬了扬唇。
下一刻,我就睁大了双眼,一个箭步反挡在他的前方。
“云玦!?”
“你们要杀的人是我,与旁人无关。”刻意无视了他错愕的惊呼,我从容不迫地注视着离我们越来越近的蒙面人,“不过,在你动手之前,总得让我知道仇家是谁吧?”
“哼,妖女!”黑衣人不负我所望地开了口,却是骂得我一头雾水,“废话少说,偿命吧!”
偿命?
从他短短的怒斥中,我捕捉到了这一关键的信息,可惜我根本无暇多作分析,因为对方的刀刃业已直逼而来。
一股血流登时涌上脑门,我慌忙撒开腿,一个闪身躲过了那染着殷红的刀锋。
是的,我不愿拖累程肃,但这不代表我会束手就擒——希望虽然渺小,却并未破灭,即便再苦再难,我也要挣扎到底。
只是……
用不到一秒的工夫看了程肃一眼,我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飞快地往程府的方向跑去。孰料下意识回头一睹追兵之际,我却发现适才一刀落空的刺客此时已将那把利刃举在了我的斜上空。
“啊!”惊慌失措之下,我抱着头猛地回旋转身,勉强地避免了被敌人砍中的厄运,却一不小心绊倒在地。
然而,正所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躲过一劫的我伏在地上,尚未来得及喘一口气,手脚利索的刺客这就又提刀劈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程肃突然从背后抱住了那刺客的腰身,使劲地想要把他往后拖拽。但程肃毕竟身无武功,仅仅靠着一副十四岁身躯的气力,根本敌不过对方这样的练家子。
眼看刺客一下又一下地用手肘痛击程肃的腹部,而后者却咬紧牙关誓不松手,除却彻骨的心痛,我几乎已感觉不到其他。
就在这时,久击无果的刺客终于恼羞成怒。
他面目狰狞地举起了手里的刀刃。
不——
我瞪大了双眼,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来,仓皇地冲上前去,用尽所有的力气扼住了刺客持刀的右腕。
绝对不能让他伤到程肃!绝不!!!
脑中只剩下这个强烈的意念,我抬起右膝使劲往刺客的下身一顶,趁他闷声吃痛手头难免松动的空当,我奋不顾身地夺下他手里的兵刃,认准他的胸膛,胡乱往前一戳。
刀剑刺入肉体的闷响,猝然凝固了流动的时光。
这一切上演,不过花去了十余秒的时间。
脑袋“嗡”的一声响,我怔怔地松开了握着凶器的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我抿紧了嘴唇,目不转睛地盯着刺客胸前涓涓流出的红色液体。
此时,原本死死抱住刺客的程肃也察觉到了异样,他愣愣地松开了双臂,往一侧退开,瞠目结舌地看着那被我刺了一刀的黑衣人捂着胸口,行动迟缓地向后倒退。
“云玦!”程肃最先缓过劲来,忙不迭回到我的身边,他伸出手来,及时扶住了我因腿软而摇摇晃晃的身子。
伤人的触感,还留在我的掌心,我微微发起抖来,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个与我对视的刺客。
在他的半张脸上,露出的先是难以置信,再是心有不甘,最后,是一抹叫人不寒而栗的笑。
我看着他原本抚着伤处的手缓缓挪到了刀柄上,看着他抽动着面部肌肉,怒目圆睁地从自己的身体里拔出那把利刃。
顿时,鲜血四溅,彻底震撼了我的灵魂。
仿佛胸前压根没有被捅出一个窟窿似的,他居然拖着血液横流的残破之躯,举着红白相间的刀刃,目露凶光地朝我一步一个脚印地走来。
我怔住了。
是什么样的执念……让他这样顽强地想要取我性命?
“云玦!别看了!快走!”此情此景下,还是程肃最为冷静,他当机立断,拉着我转过身子,不再流连于眼前的景象。
话音落下,程肃又一次带着我朝向目的地奔跑起来——殊不知一场混乱下来,我已是双腿无力,身心俱疲。
究竟是谁……是谁?
“呀啊——”没等我启动大脑展开思考,身后的男子忽然声嘶力竭地怒吼起来。
我与程肃闻声,不禁同时回眸望去,意外目睹了杀红了眼的刺客猝然止步在追杀我的道路上。
他像一尊雕塑似的,手中高举着那把尚在滴血的刀刃,一双眼瞪得滚圆滚圆——就保持着这样的动作,他冷不防静止不动了。
约莫五秒过后,他轰然前倾,倒地不起——我们这才看清了,他的背后不知何时已插上了一把剑。再抬眼一望,在他后方不远不近的地方,正站立着气喘吁吁的飞檐。
右臂尚悬于半空,飞檐的手中空无一物。
我刹那间明白了,是他在生死关头投来一剑,了结了那个刺客。
“主子!”眼见最危险的敌人已被解决,飞檐迅速放下手臂,先是跑到那刺客的身边,倏地拔出了他的兵器,随后一路小跑回到了我和程肃的跟前,“属下护驾来迟……主子恕罪。”
我忙摇摇头,身体仍是不受控制地打着颤。我回过神来,往飞檐适才所在的位置眺望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四五个躺倒在地的黑影。再收回视线看向飞檐,才发现他业已伤痕累累、狼狈不堪。
“云玦!程府马上就到了!”想来同样对眼下糟糕的情况心知肚明,程肃再度出言提醒,“人又追上来了!我们快走!”他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前赴后继的刺客们,不由得急急低呼。
是啊,都坚持到这份上了!
我攥紧了略有抖动的双拳,带头转身跨出了第一步。
三人皆是神经紧绷又疲惫至极,但除了顽抗到底,我们别无选择。
今天的这条路,仿佛变得格外漫长。
我们跑着跑着,敌人就愣是用一招围追堵截,将我们逼入了又一轮的险境。
两名男子仍是毫不迟疑地护在我的左右,令我的一颗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扫视着将我们围住的一行黑衣人。
七个人,他们有七个人……
我们,会有活路吗?
“在那里!”双方剑拔弩张之际,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几人侧首循声望去,竟出乎意料地望见一个女子领着一群手持兵器的家丁飞快地往我们这儿赶来。
出秀!?
我双目圆睁,顿觉不可思议。
她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刺客忙着追杀我,没空为难于她,使她得以从其他小路跑回程府求救?!
无论怎样,这真真是叫人喜出望外!
望着疾步靠近的一行人,我方意识到救援来了,敌方自然也不是傻子——说时迟那时快,七名刺客中这就有人举刀向我杀来。
眼疾手快的飞檐赶紧一剑迎上前去,与放手一搏的敌人缠斗起来。
其余数人见状,忙心急火燎地加入,欲趁着所剩无几的时间以多欺少,击溃飞檐这道最为关键的防线。可惜时不我待,前来相助的程府家丁们已经脚底生风般来到双方对战之处,及时为飞檐分担了六个敌人。
“主子!主子你有没有事!?”出秀趁乱回到我的身旁,满脸焦急地打量起我来。
“我没事……”我勉为其难地扯出一抹劫后余生的笑意,继而想起了她先前为护我而被砍伤的一幕,“你呢?你手臂上的伤!?”说着,我就拉起她的手臂,欲一探究竟。
“奴婢没事,只有主子平安无事就好!”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仔细一看,眼睛都红了。
我闻言眼眶不由一热,含着泪对她点点头。
然后,我们不约而同地侧首注目,眼瞅着身穿黑衣的刺客被迫离我越来越远,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可以稍稍放下了。
谁知可怕的灾祸,就在我们以为敌人大势已去的时候,将我杀了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