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说到沈氏自觉时日无多，担心自己去世以后几个心爱的丫鬟被人作践，就想要还心腹丫鬟们一个自由之身。

谁知就这么个事情，吓得四个丫头噗通一声，当场就跪在了地上，哭道：“求老祖宗千万别赶我们走！”

沈氏轻轻地摆手，道：“傻孩子，我哪里是要赶你们走？你们是我最心爱的丫头，我待你们如何？从来也不舍得弹你们一根手指头的。可我要死了，等我死后李氏掌家，即便是不寻由头敲打你们，只怕也是容不得你们继续在马家，运气好的，也不过是胡乱配个小子打发出去，运气不好的……还不如今日就散了，也免得将来被人气压。”

别人沈氏管不了那么多，只绿萝这四个心腹、心爱的丫头，往日里能做得沈氏半个主，被沈氏看作是自身的代表，自然比别个不同。当然不能何容的别人，那怕是儿媳李氏骑上这几个人头上去。

悦尘音看众人脸色，忙将卖身契又递上去。红缨三人哭着接过卖身契，只绿萝一人不肯，道：“老祖宗，奴从小就是个孤儿，不知道父母是谁。幸得沈家买来做丫头，这才有一口饱饭吃……不说老祖宗待奴恩重如山，奴还未报答分毫，单说奴没有父母兄妹、没有丈夫子女，连族人都没有一个，老祖宗要奴孤零零一个人去那里？”

沈氏深深看了绿萝一眼，叹气道：“只要有银子，何处安不得家？薇儿，将那装细软的匣子拿过来给我。”又回过头来合绿萝她们说话，道：“绿萝也就罢了，你们三个丫头，正是年轻的时候，即便是我还活着，再过一两年你们也都该婚配出去了。早晚都是要走，不如早走。”

悦尘音将匣子抱到沈氏手边。沈氏随手将匣里的细软分成四分，道：“这些东西你们一人拿一份，出去了或是做个小买卖，或是置办点田产地产，只要不大手大脚，这一辈子也都尽够了。就当是你们的嫁妆，我提前预支给你们了。”

马家果然有钱。悦尘音瞄了一眼，这么多金银首饰，即便是分成四分，哪怕坐吃山空，每一份也足够一个人过一辈子。

就在这时，绿萝突然起身，跑到一旁柜边，从针线框里拿出一把剪刀，用刀尖抵着脖子，道：“奴不走，奴要伺候老祖宗一辈子。即便是有朝一日老祖宗去了，奴情愿跟着一起去，也省得老祖宗在下面没人伺候。若老祖宗铁了心要赶奴走，那奴就先走一步，到下面去等老祖宗！”

众人吓了一跳，忙忙地上前要夺剪刀，绿萝只是不肯，道：“你们再过来，奴就一剪刀刺下去！”剪刀尖刺破皮肤，渗出殷红的血珠，好像昭示着绿萝的心意。

沈氏想了想，叹气道：“你快将剪刀放下罢，我不撵你走。”为了增加可行度，沈氏看着绿萝的眼睛，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也应该知道我说话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绿萝这才破涕为笑，红缨瞅准机会，一把将剪刀抢过，拽在手里不松开。

哄得绿萝放下了剪刀，沈氏又道：“好了，这里没什么事儿了，你们三个下去吧。对了，你们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明日就出府去。”

“老祖宗！”三个丫头刚起身，慌忙又跪下，道：“我们现在已是自由之身，也不怕谁欺负我们去，求老祖宗允许我们伺候老祖宗到百年之后！”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早一日晚一日有什么关系？有绿萝在，你们就放心罢。只是出去了也记得常回来看看我，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说话儿。”沈氏故意轻松地将话说完，合上眼睛。

几个人都知道，沈氏这样的神情就表示此事再无更改的可能。

红缨等人无法，只得转身离开。沈氏再世时打发她们出去，和沈氏死后自己出去，那就是两种概念。起码沈氏给的那些细软，要想在沈氏死后带出马家，那无疑是做梦。

“祖母，你也早点休息罢。薇儿先下去了。”悦尘音看了沈氏一眼，也准备离开回去睡觉。沈氏一手拉住她的衣袖，道：“别走，你和绿萝再陪我说说话儿罢。”说罢，强撑着要坐起身。

绿萝忙上前扶起沈氏，悦尘音拿了两个枕头垫到沈氏背后，道：“老祖宗，还是早点休息罢。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是一样。”

沈氏讥讽地笑了笑，道：“明日？只怕明日就没有这样清清静静说话的好机会了。”拍了拍身侧的空地，道：“绿萝，你也过来挨着我坐。”

绿萝点点头，顺势就坐到沈氏左侧。悦尘音打叠起精神来，刚才分了那么多东西给红缨她们，难道现在关起门来要给她分东西？

沈氏拉着悦尘音的手，道：“薇儿，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有时候我就想，你若真是我的孙女多好啊？”

悦尘音忙将头靠在沈氏胳膊上，蹭来蹭去地撒娇，道：“薇儿就是老祖宗的亲孙女呀。”矫情的她自己都觉得恶心。

偏沈氏很吃这一套，笑着揉了揉悦尘音的脑袋，笑道：“原是祖母说错了话，是亲孙女，是亲孙女！薇儿，你是个早慧的孩子，这么小就知道看人脸色行事。你叫我一声祖母，我却从来不曾好好地待过你……”

“祖母待薇儿很好呀。”悦尘音摇着沈氏的手，打断沈氏说话。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就可以，没有必要说明白。沈氏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她，可沈氏给了她很好的物质享受，这一点也是事实。就算两相抵消了吧。

沈氏打住这个话题，说起另外的事情来，道：“祖母现在真是担心，日后我要是去了，你母亲又是个笑面阎王，你可怎么办？现在还好，等她生了自己的孩儿，你父亲一年里又有大半年在外，如何能照顾得了你周全？”

这次悦尘音没有答话。对于李氏后来的百般刁难，沈氏不是不明白，却还是不肯点破，由着她一个小孩子苦苦挣扎。想来沈氏对她的喜欢，也就是和喜欢一只小猫小狗是一样的吧？开心时逗逗，不开心时就丢一边不管，只是一个大活人，却比养个宠物还省心。

“你也别害怕，”沈氏只当孙女是害怕，拍着孙女的头，道：“祖母将绿嬷嬷留下来陪着你好不好？”不待悦尘音回话，沈氏就转过头来对绿萝道：“我若是去了，难免会有人欺她年纪小，又是养女身份。她性子闷，有什么事情又不肯直说，难保不吃亏，身边若是没个得力的人扶持，我即便是去了也不安心。绿萝，你与我照顾着她长大罢。”

真可谓是用心良苦啊！悦尘音心里明亮得很，话是说的冠冕堂皇，可这实际上不过是沈氏怕绿萝在自家死后自寻短见，拿她当个桩子，要拴着绿萝呢。

绿萝犹豫不决，沈氏下了句重话，道：“绿萝，你就忍心看着姑娘没人帮衬，被人欺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