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破晓。天色微微泛白。

周氏胡思乱想了一夜，下厨做几样精洁的小菜，用细瓷碗盏盛了，配上乌银筷箸，又捱到辰时正，方才敢端着雕花螺钿细致小盘去书房。

夏俊民早就送着刘氏去了桃花村。周氏扑了一个空，又从门房处得知爷带着那刘秀姑早走了，也不知道去做甚。郁郁着回到房里抹泪不提。

“就送奴在这里吧。奴自家走回去就使得。”离杏花村还二里远，刘氏开口道。

夏俊民知晓她是不欲让人说闲话，不肯违拗她本意，却又不甚放心她独自一人家去。想了想，道：“我也正好去村子里收布，不如直接就去你家罢。你就说我是布商，不相干的。”

刘氏咬了咬嘴唇，点头道：“也好。”

夏俊民坐在车辕上，进了杏花村。远远地看见刘氏居住的小院儿里有不少人，正在拆屋子，院子已然拆完，东屋也拆了一半。心里一惊，忙道：“秀姑，你快出来看看，那些人在做什么？”

刘氏听他声音有异，忙掀开车帘望出去。看见这一幕就急了，冲着那些人喊道：“你们做什么拆奴家房子？”

院子里的人正干得热火朝天，无一人听见刘氏的喊话。

刘氏连滚带爬地下了马车，朝自家院子跑去。对站在院门口监工的汉子道：“你们做什么？干嘛拆奴的屋子？”

那汉子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这屋子是你的？”

刘氏道：“是奴的屋子。奴在这屋子里住了五、六年，合村的人都能替奴作证。”

那汉子砸了下嘴，道：“你且等着。”说罢转身进了悦心文的屋子。不大一会儿出来，手里多了两张纸，递把刘氏身旁的夏俊民。道：“这个小院儿，本是我买那宅子送的添头。”反手就指着悦心文的大瓦房。

刘氏定睛一看，两张纸俱是房契，悦心文院儿和她这院儿的。顿时头晕目眩，脚下就站不住。颓然骂道：“悦心文这个畜生！”

夏俊民顾不得男女大防，将她扶住。那汉子收回房契，指着不远处地上的一堆书，道：“正好你回来了，你那屋子里的书可还要了？不要我可就卖书屋了。”

刘氏抚着额头，还没搭话，夏俊民就抢先对那汉子点头笑道：“要，要。”扭过头就叫车把式，“快，快进去把那些书暂时都搬马车上。”

刘氏想起女儿。忙忙地摔开夏俊民的手，合村挨家挨户地问。夏俊民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看她脸上的绝望越深，极是心疼。

最后，刘氏抚着墙，急道：“快，去王玉兰娘家！”

两人匆匆赶到王氏娘家。王氏的老娘年岁大了，又聋又哑，费了好半天的劲，两人方弄明白，悦心文两口上午将大姐儿接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刘氏急怒攻心，加上昨日倒现在又滴米未进，当场就晕了过去。

且说悦尘音被那大汉好一阵胖揍之后扔回屋子。浑身疼痛难忍，晚饭时又不得饭吃，又饿又渴又疼地捱到半夜。

吕媒婆和一群汉子划拳吃酒，闹到四更天气方才歇下。

院子里寂静了下来。悦尘音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方就着月光想要去爬窗户。那窗户离地有三尺三，比悦尘音还高，又没有东西可以垫脚，悦尘音如论如何也爬不上去。

屋子里一个大一点的孩子听见响动醒了，看见悦尘音正爬窗户，道：“别白费力了。窗户是死的。”

悦尘音盯着那窗户看了半响，最终还是叹着气坐回去。她何尝不知道这窗户是死的，只是心存侥幸罢了。心里想着娘，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次日下午，院儿里又来了一个中年妇人。带来的十来个家人，分成左右两行，目不斜视地站在天井里，自有一番与众不同的气派。

一匣子明晃晃的雪花细丝纹银就这样摆在天井当中。橘红色的阳光照在银子上，晃得吕媒婆的眼睛都睁不开。

吕媒婆看在眼里，笑道：“这位奶奶倒是面生的紧，不知是……”看那妇人脸上似又不耐烦之意，忙改口道：“快给这位奶奶看坐！”

那妇人淡淡地挥了挥手。一旁地管家道：“吕妈妈，我们来找你做什么，想必你心里早已是有数。一会儿若是让我们奶奶满意了，这匣子里的银子可就都归你了。”

那管家用脚轻轻踢了踢小匣儿，里面的银子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吕媒婆粗粗一看，最少也得四五十两银。忙陪笑道：“老妇省得。还请奶奶稍等，老妇这就去带人来给奶奶瞧。”说罢亲自去西厢房将门打开，赶着那些孩子去了天井里。

悦尘音混在那些孩子里出门。吕媒婆拦下她，恫吓道：“一会子你若是再敢撒泼，小心老妇打折你的腿，再饿你三天不准吃饭！”

悦尘音看了她一眼，表示同意。吕媒婆方满意地提着悦尘音的胳膊，一路提着扔到院子里。悦尘音闷哼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站到一旁。

那妇人看吕媒婆这般粗鲁，皱起了眉头。吕媒婆本是人精，忙扯着悦尘音送到妇人跟前，陪笑道：“奶奶你且先看看这个。”

那妇人拉过悦尘音，拂开她额头的头发仔细端详了一番，问道：“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悦尘音比划出三个手指头，天真烂漫，道：“三岁了。我娘叫我悦儿。”

那妇人又问了几句。悦尘音已是存了心思，要借助外力离开这里。对答之间甚是乖巧，偏又有意无意地做出一派小女儿家模样，引起那妇人的爱怜之心。再加上左一个婶娘右一个婶娘甚是嘴甜，哄得那妇人眉花眼笑。

“好，好，好孩子。”那妇人拍了拍悦尘音的肩。接着又看了看其她几个孩子。等那妇人看完了孩子。吕媒婆忙上前道：“奶奶，你看是要那一个？”

良久，那妇人指着其中一个长相平凡，也不甚讨巧的孩子，道：“就她吧。”

众人俱是一愣。

那妇人挑了下眉毛，问道：“怎么？”

吕媒婆慌忙将那孩子拉到那妇人身边，谄媚道：“奶奶您真是好眼光，这娃儿年纪虽小，这通身的气派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只怕是哪家的大家姑娘呢……”

“好了。”那妇人牵着悦儿的手，示意管家将那匣子银子递过去，道：“这六十两银子你收下。哪些话当说，哪些话不当说，你自家心里掂量掂量吧。”留下银子，那妇人就带着孩子走了。

吕媒婆回过头来，看了悦尘音半响，满意道：“今儿个倒是真老实。”对一旁的大汉道：“先给我关起来！”

几个大汉一面捉着孩子们扔回西厢，一面商量有了银子晚上要去哪里快活快活。正说的热闹，天井里忽然涌入一群人，打头阵的便是薛家集的地头蛇王大虎。

吕媒婆忙示意大汉将地上的匣子收起来，迎上去陪着笑道：“哟，爷，今儿个是什么风儿将你给吹来了？”

几个大汉将西厢门掩上，走到天井里，有意无意地将那匣子遮住。

钥匙在吕媒婆身上，门没锁！

悦尘音忍住兴奋，悄悄将门打开一丝缝，密切注视院子里众人的一举一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