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里燃着三个大火盆。靠窗的案上摆着一盆盛开的水仙，叶片青翠欲滴，花朵白皙秀丽，扑鼻的香气萦绕着整个上房。

又暖又香。熏得人浑身懒洋洋的，直犯困。

屋子里很安静。沈氏坐在炕上，靠着厚厚的垫子，眯着眼睛打盹。几个丫头坐在一处，守着沈氏做针线。

右边炕头上摆了张矮桌，悦尘音端坐在一侧，认真练习写大字。这几日大雪下个不停，又抵近年关，两位先生都将课业暂停，家去过年了。

先生不授课，悦尘音也丝毫不敢懈怠，每日里只要有空就练习写大字。字是一个人的脸面，她下了决心要将这张脸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良久，悦尘音放下毛笔，看着桌上初露风骨的大字，不错，进步很大嘛。起码看起来不像是狗刨了。满意地揉着发酸的胳膊，道：“红缨姐姐，外面还下着雪呢？”

红缨走到门边，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回过头来道：“还没停，不过比中饭时小多了。”

悦尘音听得雪小了，料想沈氏要起来去看赵氏和慧娘，忙将桌子上的纸、笔都收起来，准备跟着一起去。每日午后，沈氏都会去慧娘、赵氏屋子里小坐一会儿。今日雪下的大，一直拖到现在还不曾去。

果然，沈氏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悦尘音上前扶着她的胳膊，道：“祖母，是不是要去看弟弟？”

沈氏笑着下炕，道：“左右也无事，既然雪小了，那就去慧娘、赵新娘那里坐坐罢。绿萝，我记得前些年做了两件白狐狸里子的大氅，一直也不曾穿。你去找出来。”

“可是一件宫锦红，一件烟霞红的？”绿萝答应着去了侧屋，不一会儿就拿出两件崭新的大氅，“老祖宗，可是这两件？”

“是这两件，白放着可惜了的。正巧我记得慧娘、赵新娘两人没有这样的大氅，给了她们穿罢。”沈氏点点头，让绿萝包起来。

丫鬟们已是忙碌了起来，准备衣裳的，准备手炉，伺候梳洗的，忙成一团。红缨回屋拿了件大红对襟羽缎斗篷与悦尘音穿上。越发显得悦尘音粉雕玉琢，惹人喜爱。

半路上，悦尘音麻烦红缨折了几枝梅，道：“薇儿也有东西送弟弟。”慧娘不喜欢水仙花香，折几枝梅花送她正好。

众人笑话她，这梅花就长在院子里，谁都可以来折，算不得礼物。悦尘音将小羊皮靴子踩得蹬蹬蹬地响，道：“还有送鹅毛做礼物的呢。梅花怎么就不能做礼物了？这叫礼轻情谊重。”

一群人有说有笑地来到慧娘的院子。慧娘在屋子里听见众人的说话声，忙挺着个大肚子走出门相迎，笑道：“今日这样大雪，老祖宗应该在屋里好生休息才是。偏还来看奴，真折煞奴了。”

沈氏冲着走过来的慧娘挥手，嗔怪道：“这样冷的天，还讲这些个虚礼做什么？快进屋去，小心冻着身子。”

悦尘音跑到门口，撩起帘子，钻进屋子前回过头来，笑道：“祖母要是一日不见弟弟，吃饭也不香，睡觉也不香的。”

众人抿嘴一笑。绿萝接过话茬，一本正经地道：“左右不过是下雪，又不是下刀子，老祖宗自然是要来的。”

沈氏啐了绿萝一口，让丫鬟将慧娘搀回软塌上坐着，道：“一日不来看看你们，总觉得好像缺了什么似的，怎么也不踏实。”

红缨将梅花交给小丫头。慧娘看见梅花，心里十分喜欢。对悦尘音笑道：“真是难为姑娘惦记着，经常折些梅花来与奴赏玩。”

这梅花虽然并不是多么名贵的东西，慧娘自家也能使人去折回来。只是别人送的和自家折得，毕竟是两种感受。

悦尘音自己爬到椅子上坐下。沈氏问了些饮食、作息方面的琐碎问题，笑道：“这两日孩子有什么动静没有？”

慧娘双手搭在肚子上，温柔而甜蜜地笑道：“这些日子动得多了，时不时还踢奴两下。老祖宗，你看，他又踢奴了。”

“好，活泼的孩子聪明。”沈氏一叠声说好，只要和孙子沾边的事情，悦尘音还没听沈氏说不过好两个字。

说了不多几句话，门外响起脚步声。接着，窗帘被撩起，原来是春兰带着小丫头进屋，小丫头手里捧着个食盒。

春兰合主子们见了礼，笑道：“适才奶奶想吃金丝烧卖，想着孕妇都容易饿，特意使奴与慧娘新娘送来。倒是没料到老祖宗和姑娘也在此，奴送得少了。”

小丫头将食盒打开，金丝烧卖还冒着丝丝的热气。从李氏院子里过来，有一段不短的路，这样冷的天走过来，食物还冒着热气。虽是丫鬟用心，却也能看出来李氏对慧娘的态度。

慧娘当即用手捡了一个吃，且吃且笑道：“谢奶奶厚意。奴还正有点饿了。”又让丫鬟捡了几个出来，摆到悦尘音面前。

“赵新娘那里送去了吗？”沈氏笑着问一句，她现在对这个儿媳是越来越满意了，不仅将家里的大权都交了出来，对两个妾室更是好的没话说。

李氏每日里吃什么都让人做四分，自家留一份，两位怀孕的姨娘一份，沈氏一份。悦尘音一直以为两位姨娘是不乐意吃的。如今看着慧娘吃的很欢，悦尘音也只能眨眨眼不说话。

当初李氏对她说‘你娘早就不要你了’这句话时，她就明白李氏远不如表面看上去那样谦和大方。能对一个小孩子说出如此残忍的话，会是一个好想与的？因此她一到马家，立即倒戈讨好沈氏。

所以悦尘音从来不肯相信李氏会是真心待慧娘、赵氏两人肚子里的孩子。

春兰福了一福，笑道：“回老祖宗话，冬梅已经给赵新娘送过去了。”说罢，就告了退，走了。

几个人又说笑了一阵。沈氏打算再去赵氏院子里看赵氏，道：“慧娘，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有什么需要的，只管使人去我那里说就是。”

慧娘一手捂着肚子，扶着丫鬟站起来，笑道：“老祖宗，奴这里什么都不缺。等过些日子天儿好了，奴还要去上房给老祖宗请安呢。”

一席话将沈氏哄得极是欢喜，一叠声道：“快别起来送我们了，挺着个大肚子也不方便。有这个心就行。”

慧娘不敢托大，坚持送沈氏出门。沈氏高看她一眼，并不是有多喜欢她，而是看在她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这孩子又不能怀一辈子，她要是真敢坐着不动，等孩子生下来她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这雪比先前来时下得更大了。像扯棉絮一般，铺天盖地，狂风裹着大雪，卷进游廊里。游廊边缘也铺了一层薄雪。

“啊——！”一个小丫头走在最外侧，脚上一滑，直接歪向一旁，撞到了扶着慧娘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一趔趄，就要摔倒。慧娘被她一扯，眼看着也要摔倒在地。

众人本能地捂着耳朵闭着眼睛尖叫起来。悦尘音想也不想，伸手就去扶，接着她在丫鬟的尖叫声中，被慧娘重重地压倒在地。

悦尘音闷哼一声，晕了过去。在晕过去之前，她看到适才小丫头滑倒的地方，薄雪已经被蹭开，露出一层光滑的薄冰。

只是很快，这层冰又被雪覆盖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