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那男子紧步跟上,将门板拍得震天响,带着哭腔,道:“秀姑,秀姑,我是夏俊民,你的俊民哥啊!你快开门,你开门好不好……他们都说你不在人世了,偏我不肯信!苍天怜我,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刘氏用后背死死抵着门扉,泪流满面,道:“你实是认错人了,奴不认识你。你快走罢。”
夏俊民停下手,将脸贴在门上,低声道:“我知道你是秀姑!不然你为何见了我就躲?秀姑,我知道你心里怪我……可是当年事发突然,我连夜赶去你家,已经是,已经是来不及……”
刘氏紧捂双耳,道:“你走吧,奴早就不是从前的秀姑了。奴也不见你的,你快走罢,也别再来找奴了。”
夏俊民急红了眼,道:“秀姑,秀姑,你听我说,我,我,……”仿佛吃了又酸有涩又苦的果子,从嘴里一直苦到心里,说不出话来。
村头急急走过来一个少年管家,远远地看见夏长青,欢喜地叫道:“长青叔,可算是找到你了。爷呢?”
夏长青指了指院子内,道:“友慎,你怎么来了?”那叫夏友慎的管家径直走进院子里,对夏俊民道:“爷,快跟小的家去吧。哥儿吓着了,奶奶在家急得没法,让小的来找爷呢。”
这一句好似千斤重的大锤一般,在夏俊民和刘氏两个人的心里狠狠捶了三下。刘氏清冷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你快家去吧。奴已嫁,爷已娶,从今以后就当作是陌生人罢。”
夏俊民听得刘氏要当他是陌生人,更是犹如置身于寒冬腊月一般,浑身凉透。一旁的夏友慎偏又一个劲地催促,夏长青也道:“爷,刘姑娘就住这里,改日再来也便宜。还是先家去看看哥儿罢。”
夏俊民又捶了半天门,刘氏再不答应半分。他不得已道:“秀姑,你好好想想罢,我改日再来看你。”被管家拖着家去了。
刘氏浑身的力气似被抽走一般,瘫倒在地。悦儿侧耳听了半响,确定人已经走远,方顺着床沿溜下地去找娘,道:“娘,悦儿肚子饿饿。”
刘氏看见女儿,喃喃道:“奴还有悦儿!”抱过悦儿亲了一口,擦了眼泪,道:“悦儿就是娘的宝贝,娘这就给你做饭去啊。”
过后的几日里,刘氏总爱发怔。每当这种时候,悦儿不是饿了就是渴了,再不然还有撒娇,指着书上的字道:“娘,念念。”
总之是缠得刘氏分身乏术,没有心思想其他。渐渐的,刘氏也就将此事丢开。母女两又恢复道昔日那种平淡无波的生活。
刘氏空闲的时候,悦儿总是缠着着她,指着书本上的字问她。刘氏只当小孩子天性,织布的同时也教女儿背《三字经》、《唐诗三百首》这样的启蒙书,日子过得虽是清贫,却也甚是和乐。
悦儿聪慧,往往刘氏只教过一遍,她就能认得。惹得刘氏每次被女儿歪缠不过的时候就打趣女儿,道:“我们悦儿生来就是要做才女的不成?”
通常这个时候,悦儿就会嘟着嘴,扭股糖似的在她身上撒娇,让她就似泡在了蜜里一般,哪里都是甜丝丝地。
且说那日夏俊民匆匆赶回家里,浑家周氏迎了上来,红着眼眶道:“爷,哥儿他……”话说了一半就止住了口。
往常似这般模样,夏俊民虽不至于揽过浑家安慰,却也会说一二句宽心的话。谁知今日夏俊民就合没看见似的,径直去了里屋看儿子。周氏怔了一下,忙忙地跟了上去。
夏俊民看见儿子在奶娘怀里睡的正香,抱过儿子又问了奶娘几句话,见儿子没什么大碍,他就放下心来。忍不住埋怨道:“又没甚大事,非得忙忙的使人把我中途叫回来做什么?好了,既然没事,我去书房看书,晚饭时再来叫我。”说罢就背着手去了书房。
周氏只当他是生意上不顺心,也不敢到书房打扰。到了晚饭时,周氏亲自下厨整治了几样菜,去书房请相公出来吃。
已是掌灯时分,书房里黑漆漆一片,夏俊民呆坐在书案前,周氏来了他也不曾察觉。周氏将灯点燃,目光就落在了书案上那张画上。
画的是一个少女荡秋千。画法拙劣不堪,细节模糊。只少女眉眼那明媚的笑意甚是传神,跃然纸上。仿佛有阵阵银铃般的笑声萦绕耳际。
这样一张画,夏俊民爱若珍宝。还为这画特意定制了一个木质小盒,除了他自家,谁也不许碰。周氏将目光移到相公脸上,笑道:“相公,吃饭了。”
喊了两三声,夏俊民才回过神来,珍重的将画收起。和周氏一前一后出了书房。整个晚上沉默寡言,就连睡觉也背对着周氏。
到了第二日,依旧如此。似这般过了小半个月。周氏使出浑身解数,夏俊民依然是不冷不热。偏他在家的时候,大部分时辰都用来对着那样一幅画,连儿子处也去得少了。
这一日周氏趁相公不在家,叫来管家夏长青,羞红了脸道:“长青叔,爷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可知道爷这几日茶饭不思是为甚?”
夏长青沉吟一番,避重就轻,道:“如今生意甚是不好做,爷大概是为了买卖着急罢。”
周氏流下泪来,道:“长青叔,你休要再骗奴。自从那日爷收布家来,对奴就甚是冷淡。往日爷待奴虽不至于十二分的亲热,却也不似这般疏远。就是哥儿,爷也不似往日那般亲近……”
夏常青不好开口。半响才道:“奶奶,此话不应由老奴来说。”
周氏听出这话里大有文章,慌忙站起来就与他行礼,道:“还请长青叔指点奴一条明路罢。奴感激不尽。”
唬得夏常青慌忙侧身,道:“折煞老奴了!奶奶快快请起!”又要上前去扶,又怕越了礼,急得抓耳挠腮。
周氏低着头不肯起身。夏常青跺脚道:“罢了,但愿爷能体会到奶奶这一番为他的心。”就将那日遇见刘氏的事情说了。
周氏听了,只觉得晴天霹雳一般。连夏常青何时退了出去也都不清楚。她浑浑噩噩的在屋子里呆坐了半日,叫来心腹的奶娘商量。
奶娘陪着她哭了一场,劝道:“只怕这刘秀姑迟早是要改姓夏家的。这事儿不如奶奶先做起来,爷感念奶奶贤淑,自然对奶奶更好。另外将人放到眼皮子底下,不比在外面好掌控?”
周氏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道:“这个刘秀姑怎么就没死?怎么就没死?”
奶娘抱着她,道:“那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远的不说,就说老妇家那个老不死的跟前也有两个人……这就是女人的命啊!
良久。周氏发狠道:“就按妈妈说的办罢。从奴私房里拿一千两银子出来做礼金,成全了他们!”
奶娘应承了出来,这种跑跑腿儿就有银子拿的巧宗儿,她就让自家儿子周伍儿去了。
那周伍儿最是心狠手辣的主,又兼吃喝嫖赌四毒俱全。手上没银子花时,坑蒙拐骗偷的生意也没少做。
如今手上有了银子,周伍儿先去镇上好生快活了几日。将主人家与的一千两银子花得只剩了七百两,方醉醺醺地骑着驴去杏花村。
那周伍儿办事甚是乖滑,径直问到悦心文家。站在悦心文屋前的空地上,问道:“请问这里可是悦心武,悦爷家?”
悦心文从窗户里探出脑袋,打量了周伍儿一下。道:“在下就是悦心文,小哥儿有什么事情?”
周伍儿打了个酒嗝,看了眼四周,道:“悦爷,喜事儿。这里可不是谈话的地方。”悦心文道:“青天白日,有甚话说不得?”
周伍儿从袖子里摸出一角碎银子托在手上。道:“小的我路过贵地,甚是口渴,想讨碗水喝。”不待他说话完,悦心文早已是迎了出来,道:“小哥屋里请,屋里请。”
两人进屋坐定,春杏捧上茶来。悦心文问道:“小哥有什么事情,现在可以说了吧?周伍儿端着茶,眼睛只看着春杏。
悦心文挥退春杏。周伍儿才慢条斯理地道:“刘秀姑你认识吧?”
悦心文点头,狐疑道:“正是弟妹。小哥你到底要做甚?”
周伍儿笑道:“小人能做甚?是我们爷看上她了。我们奶奶最是贤惠,做主要纳她给爷做妾。”
悦心文听了失望,摇头道:“不瞒你说,她连正妻都不愿意做了,何况做妾。”伍儿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我们奶奶说了,若是事成之后,五百两的谢礼!”
悦心文大喜,随后又摇头道:“这事儿甚是难办啊。这杏花村有一大户,为了娶她为妻,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最终也没能成事。只怕你这事更不好成了。”
周伍儿冷笑一声,道:“悦爷就这点子本事?那小人真是找错人了。”说罢,起身作势就要告辞。
悦心文那里舍得五百两银子飞走。慌忙站起来拦着,道:“罢了。小哥儿,我这儿倒是有个主意,只是损阴德了些。”
周伍儿并不转身,道:“我是最不信这些阴司报应的话。眼前有银眼前快活,那管得了它身后之事!”
悦心文陪着笑,道:“小哥儿,我让内人备上饭菜,咱们慢慢说罢。”一叠声地朝后院喊,让准备一席酒。
周伍儿转过身来,笑道:“悦爷有什么法子就说罢,也好让小的早点回去交差。小的也感激悦爷不是?”
春杏很快就端了一碟炸花生米、一碟卤猪头肉、一碟凉拌木耳,外加一壶李奶奶杂货铺里打的两角烧酒。
两人吃的很是尽兴。酒阑之际,悦心文旧话重提,道:“过些时日就是亡弟的祭日,那时弟妹一定会去村头上坟。那里等闲没有人去……”
两人直密谋到三更,将诸般事宜都商量妥当,周伍儿方回到镇上,又在花楼里快活了一夜才家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