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众人又围着沈氏和悦尘音，说说笑笑直到二更天尽，方辞了家去。

沈氏打了个哈欠，传热水洗漱。

小丫头跪在地上，将水举至齐眉。悦尘音随侍在一旁，递个香胰子，捧个大手巾之类的。

沈氏看了，笑道：“这种活儿让丫头们做就行。你一路上也累了罢？自家去洗洗，该睡觉了。”

话倒是说得好听。悦尘音敢打赌，自家要真的丢开不管，沈氏嘴上不说心里也怪她没有眼力见儿，不懂得孝道了。因笑道：“伺奉祖母，是薇儿前世修来的福气，那里敢说累。”

沈氏淡笑不语，由着悦尘音服侍，心里极是满意。接过大手巾擦了脸，坐到一旁让丫鬟与她散发。

珠帘响动，绿萝做了宵夜送上来，笑道：“下雨了。”

宵夜是酒酿圆子。悦尘音心里奇怪，先盛出一碗给沈氏，笑问道：“绿嬷嬷，这宵夜给爹爹和娘送去了吗？”

沈氏卸下头上最后一根簪花，笑道：“你这孩子，吃碗宵夜还巴巴地想着你爹爹。你且吃你的，必少不了你爹爹的份。”

绿萝上前替沈氏换上家常旧衣，笑道：“老祖宗，这宵夜也不是咱们小厨房做的。是慧娘做了，念着孝敬老祖宗，特意使人送的。”

沈氏漫不经心地点头，道：“算她还知道点分寸。”悦尘音听在耳朵里，心里一凛，暗道以后做事更加小心谨慎，丝毫也能怠慢。

悦尘音服侍着沈氏躺下，回屋洗漱的时候，又合红缨细细打听了沈氏的喜好，方睡觉不提。

一夜无话。

第二日，悦尘音早早就起了床，先过沈氏那边去请安，伺候着洗漱完了，就在沈氏的屋里简单得洗漱了一番。沈氏看着她忙上忙下，累得额头渗出一层薄汗，心里倒对她生出几分真心来。

眼看到了辰时，李氏还不曾来立规矩。悦尘音只好顶替李氏的职位，布菜、捧粥。沈氏一把将她拉过，笑道：“好了，自家人不讲那些虚礼，坐下吃饭罢。”

早饭后，马存善过屋子来请安，道：“母亲，巧儿头风病又犯了。孩儿见她极是疼痛难忍，就擅自做主留她在家休息，不用过来立规矩了。”

沈氏心里就有些不快活。只是当着儿子的面，不好说得儿媳不好，因道：“她这也是积年的病症了，还是去请那前门上的柳大夫与她瞧罢。”

悦尘音刚将茶捧上来，闻言道：“爹爹，你替薇儿陪陪祖母好不好？薇儿想去看看母亲。”

马存善摸着她的头，浑家这头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病症了，一刻不去看，料想也不妨事。笑道：“难为你小小年纪就如此有孝心，去吧。雨天路滑，小心别摔了。”

沈氏心里大喜，忙叫过夏荷，道：“你和秋菊跟着去服侍，千万小心着些。回来我这里自有打赏。”

悦尘音走在回廊里。雨还不曾停歇，屋顶上的雨水汇聚成细细的水流，倾泻而下，跌在水磨石的地上，溅起以一串串水珠，噼啪作响。这些细细密密的声响，好似古老的琴所弹奏，温婉而亲切，却又让人怅然若失。

偶尔有风刮过，卷起水珠斜斜地打进游廊里。沾到悦尘音脸上，潮润润的感觉一直侵到心底。

又转过一条回廊，方是李氏的居室。三间正房，东西厢房齐备，院子里种着几从天竺葵和几株三色茉莉，又几竿观音竹，雨将花叶打落枝头，地面萧萧一片。

悦尘音在正房台阶下，重重的跺脚，道：“夏荷姐姐，那些茉莉花掉落在泥地上，怪可惜的。一会子雨停了，咱们将这些花都拾起来罢。”

李氏半依在罗汉床上，正合心腹的丫鬟媳妇子聊天。听见声响，忙透过竹帘朝外看去，冬梅早到了门口，将竹帘打起，笑道：“姑娘怎么来了？快进来，小心别被雨水潲着了。”

悦尘音笑着跨过门槛，道：“薇儿听说母亲玉体违和，特来探望。”

李氏面上笑得欢喜，朝她招手，道：“过来坐。老毛病了，也不甚严重。只你父亲偏当一回事，管着奴，不准奴做着做那的。”

悦尘音顺从地坐到李氏身边。心里嫌恶，也不肯李氏话里的意思说，道：“头风也不是小病呢，祖母已是使人去请前门上的柳大夫了，想来一会儿就到的。”

李氏最见不得的便是沈氏这一番示恩的态度，端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水就泼洒到手上，她皱着眉将茶杯递给冬梅。

悦尘音忙掏出帕子递上去，道：“母亲，仔细手疼。”

李氏接过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这手上的水渍，笑道：“乖女儿，你看见我院子里的那棵茉莉花树了么？看起来又高又壮，枝叶又茂盛，花朵又锦簇。只可惜内里长了虫子，从根儿上坏了，过了今年，明年想再开花都难了。”

悦尘音眨着眼睛，天真地看着李氏，道：“母亲，这茉莉花树没救了吗？薇儿很喜欢呢，不如找花匠来治治，说不一定能好呢。”

李氏狠狠地看着她，想要知道她是真的不懂，还是装做不懂。只是悦尘音一双眸子好似夏日里阳光下清澈见底的小溪，不含一丝一毫杂质。

良久，李氏先自家笑了。悦尘音再怎么乖滑，也不过是三岁的小娃儿，能知道什么好歹？估计是被沈氏好言好语地哄着了，才肯和沈氏亲近。这样也好，她不用整日里哄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乐得清静。

悦尘音爬下罗汉床，跑到门边，苦恼地看着那茉莉花，道：“这么好看的茉莉花长虫子了，可怎么办呀？”

李氏去了心病，笑道：“薇儿要是真喜欢这茉莉花，娘就让人移到你院儿里去罢？”

悦尘音点了点头，将珠帘撩开，冲着院子里喊道：“红姨，你怎么来了？”

红缨快走几步，抬头对她笑道：“郝娘子来给姑娘量身段做衣裳了，老祖宗打发奴来请姑娘家去呢。”

说话间进了屋，和李氏请了安，道：“奶奶的头风可好些了？”

李氏扶着额头，笑道：“老毛病，只是要不了命罢了。冬梅，还快不给红缨看茶。”

红缨连连摆手，道：“那郝夫人虽是长走动的人家，也不好让人久等的。还是请姑娘早些儿回去罢。”

悦尘音听了，道：“母亲好好将养身体，薇儿下午得空了再来看母亲。”说罢，就和红缨一起离开了李氏的院儿。

李氏看着悦尘音离去的背影冷笑，道：“她以为捏着这小娃儿就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了？是假的就永远也成不了真的，不过是白费些水磨工夫罢了！”

曾娘子、宋娘子附和道：“可不是咋地，等奶奶与爷养个白胖的小子，爷的心自然就只在自家的孩儿身上。只是可惜了那对镯子，白白便宜了别人。”

冬梅将人送出远门，折回来刚巧听见，劝道：“如今爷甚是喜爱这孩子，奶奶即便不耐烦，少不得也要拿出做娘的款儿，面儿上过的去才好。”

李氏笑着看了冬梅一眼，道：“你这个蹄子，这还需要你来提醒？让人去将院子里那些茉莉花捡起来，再摘些新鲜的，洗净了送到上房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