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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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墨从段云霄屋中出来,站在门口,燕京这天似乎总是阴沉沉的,连绵细雨昨夜方歇,湿漉漉冷风吹在面上,瞬间便夺取她面上血色,青白面上一双黑眸犹是幽深冷清。

孙瑾瑜见她脸色不好,低声问道:“方墨,怎么了?”

萧大正从段云亭屋里出来,转身时面上还带着三分笑意,见到孙瑾瑜与方墨正站在檐下,也是一愣。

方墨深深吸一口冷气,说道:“走吧,咱们回前院再说。”

三人一同回到前院,丫头进来上了茶水后退了出去。萧大伸手叫随身小厮找来,对他耳语几句,那小厮点了点头,便守在屋檐下。萧大转身关了门,在方墨下手坐下来。他心中惴惴不安,因是不知道何事,也不好开口,只仔细看方墨脸色。

几口热茶入口,腹中顿时暖和起来,方墨放下手中茶盏,轻呼一口气,说道:“方才段王爷跟我说了萧帧的事。”

孙瑾瑜端茶的手停在当下,萧大不由得向前倾了倾偌大身子。

“段王爷说,萧帧这次议审只怕是难逃一死了。”方墨缓缓说道,“延尉司有北狄可汗宇文贺然与肃北王预谋合盟书信一封,这铁证一出,萧家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萧帧死定了。”

屋中一时寂静无声,良久,萧大方颤抖说道:“王爷,王爷绝不会与那宇文贺然定什么合盟的!咱们萧家的人是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的,这,这一定是被人栽赃嫁祸的!”

是啊,萧家在漠北与北狄世代对敌,彼此仇恨深远,萧和更是曾斩获北狄南院大王首级,怎会与宇文贺然定下盟约?可是黑白之间且是能言语能分辨的清的?

方墨与孙瑾瑜都是亲历此事者,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真相。孙瑾瑜过了良久之后,才啪一声重重搁下手中茶盏,热茶溅泼在他手上,他仍是没有察觉,脸已经气得黑红黑红,说不出话来。

所谓黑白颠倒,他算是头一回看到了。

方墨淡淡说道:“可惜这事你说了不算,事隔两年,铁证为据。就是西南段氏能再次说动其他各大藩王,这次只怕也救不了萧帧一命了。”

萧大气得眼睛都发红了,看着方墨说道:“大当家,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先下手为强,在他们议审之前救出萧帧。”方墨轻缓缓说道。

孙瑾瑜与萧大对看一眼,点了点头。

方墨又说道:“段世子一行也即将抵达燕京,萧大爷还需多留心这事,勿要让人钻了空子。现如今,咱们不能少西南段氏的支持,对其一定要多多帮扶。至于瑾瑜,你就亲自去一趟忻王府,跟胡先生说一说这事,咱们已是不能再等了,需得提前动手。”

萧大与孙瑾瑜领了吩咐下去,方墨一人又在屋中坐了良久,将一杯冷茶慢慢喝光后,出了门去,门口守着那小厮立时牵了马过来,方墨摇了摇头,说道:“不用。”她只想一个人慢慢走一阵。

方墨出了院门,一个人沿玉华山慢行,寒冬季节,玉华山景致并不优美,处处一片萧瑟,掩在一片灰败色中的一方朱红屋檐犹是显目,高远钟声悠扬入耳,在空阔山中来回徘徊,久久未息。方墨抬头看,原来她不知不觉走到隆庆寺了。面前数百石阶依次递增而上,上面人流稀疏,数百年老寺这日也是门庭冷落。进寺大门旁边一溜排放着五六青布马车,车夫们闲散坐于车轩上,说着闲话。

方墨上了石阶,进了寺门,大殿内也没有什么人,华严三圣座下一溜排放着三个蒲垫。方墨上了香,便跪在蒲垫上,昂头看,菩萨宝相庄严慈悲,俯视着凡尘的三千苍生。方墨静看良久,终是跪伏下去,恭敬磕了三个响头。

方起身,就听见大殿后头隐有熟悉女声穿来,方墨慢慢转过去,大殿后门开着,后院中站着数十裴府的丫头婆子,一色的青布袄子将这庄严寺院点缀的甚是热闹。方墨轻扯嘴角一笑,一个闪身便出了后门,往后厢房摸去。这日院中居士并不多,不大会就让她听到了裴夫人身边苏妈妈说话的声音了。

那厢房后窗轻掩着,方墨侧头一瞟,便看见苏妈妈油光发髻上插着的一柄翠玉簪子,裴夫人正坐在屋中用斋饭,杯盏轻碰之间,银箸搁放于桌上的声音犹是清楚。苏妈妈说道:“夫人怎地不用了?”

裴夫人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让人撤了罢。”

苏妈妈殷殷劝说道:“夫人,您多少再用一些,您这几日茶饭不思,身子如何承受得住?您不为别的,就是是看在二小姐份上,也要顾惜一下自个身子。”

裴夫人摆摆手,说道:“我实在是没有胃口,让人撤了罢。”

苏妈妈见劝解无果,只得开了门,唤了人来,撤了席面,自己扶着裴夫人走到里间坐下。方墨伸头一看,裴夫人这会正面对着后窗,缓缓饮着茶水,只几日不见,她似是老了不少,人也消瘦了一大截,昔日保养良好面上透着一股灰败青色,低头之间额上细纹隐隐可见。

屋内丫头婆子轻手轻脚离开,顺手关了门扉。苏妈妈说道:“夫人,您也别尽往坏处想,许是忻王并无那心,您这会愁坏了自己身子,反会误了二小姐的大事。”

裴夫人苦笑说道:“苏妈妈,昨日忻王遣得那几人你又不是没见过,她们那言行举止,哪里有一丝一毫像是探病的?分明就是来找茬的!云儿病了这么些日子,忻王要是真心实意来探病,早就遣了人过来,哪里会挨过这日?便是见了云儿,也是三两句打探的话,半句劝慰开解都没有,真真是令人寒心。唉,苏妈妈,忻王这是逼咱们家自己提出婚期延后的话来!”

苏妈妈陪着笑说道:“便是将婚期延后,也没什么打紧的,日后咱们二小姐还不是中宫娘娘的命?有老爷在,这事绝计是走不掉的。夫人,您也别操心了。”

裴夫人摇了摇头,说道:“我怎能不操心?我只有这么一个闺女,只盼着嫁一户好人家,以后荣华富贵,人人得羡,可是偏出了这样的事!老爷一心只记着前头的两个,便是丁仲那老奴才做了这样的恶事,他仍是一味偏护!苏妈妈,我有时候真是想不透,一样是他的骨血,怎地云儿和飞儿就不入他的眼?另两个却是他的眼珠子?我到底哪一处不如她了?这么些年,我做了那么多,难道还不够?”

裴夫人话到最后,渐渐狰狞起来。方墨怕她察觉,连忙蹲下身去。只听得苏妈妈继续劝慰说道:“夫人,您跟一个死人置什么气?没得气坏自个身子,不值得。您只管往前里看,端看日后,虽然眼下前头两个看着风光,但是能撑到几时?以后忻王登了大宝,咱们二小姐以后那中宫位分是跑不掉的,尊贵着呢,二少爷前程自是不可限量,岂是他们能比得过的?”

裴夫人用绢子蘸了蘸眼角,摇头说道:“可是忻王……”

苏妈妈靠近她,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的好夫人,奴才说句越矩的话,不管忻王是什么意思,只要他没有挑明,您尽管不去理他。等二小姐过了门,凭咱们二小姐的品行样貌,还愁抓不住忻王的心?眼下啊,您首要的便是调理好二小姐的身子骨,只要二小姐康泰了,好日子总是会盼到的。”

厢房久不见话声,方墨悄悄探了头,裴夫人面上似有了然之色,想来苏妈妈的话必是有几分说动了她。方墨微微一笑,这裴府的女人倒是打得好算盘!若是忻王这么容易被一个女人拿捏住,也走不到今日这地步。

方墨见裴府这两个女人一心钻到富贵眼里,话题也无甚趣味,她听得乏味,悄悄地从厢房后面绕出,沿原路返回,至观音殿时,就看见菩萨座下蒲垫上跪着一人,婀娜身形极是熟悉,她悄无声息进去。那人正旁若无人无比虔诚跪伏在大慈大悲观音座下,紧闭着双眼,默许心愿。

方墨见是老熟人,心中一动,便静悄悄地站在法相旁边,笑盈盈端看。

丁秀兰双手合拢于胸前,闭着眼睛,周围静悄悄的,苏妈妈等人都在后厢房那边伺候,她是瞅了空隙才溜到这里,愿菩萨看她心诚份上,许她心愿得成。

裴府后院这些天屡遭了大事,先是二小姐病了,梨香院一大半人手都调换一新,接着大少爷遭人算计,受了重伤,因是听说是内贼所为,裴老爷亲自坐镇,将青竹院人手清理了一番。她便从青竹院遣出来,重新回到了梨香院里,继续住在那偏僻小院中。

那小偏院之中如今都住着几个家生子,心气儿都是一等高傲,没人将她这个从外面买进的丫头放在眼里,脏活累活重活都是推给她的,她的日子十分不好过。大少爷是放在她心里深处那个最难以实现的梦,她现在已经不敢去想象了,这些天的冷嘲热讽她已经受够了,她现在只盼着裴夫人能记起小偏院中还有她这一号人物,将她从这样难熬的日子里解救出来。

其实,跟着二小姐嫁到忻王府里于她而言才是一条真正的光明大道,九重宫阙的尊华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梦,她是猪油蒙了心,方才认为那不好,落到今日这地步,愿菩萨怜惜于她,再给她一次机会。

菩萨保佑,愿她心愿得成。

丁秀兰默许完心愿,双手向上,匍匐在地,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突而听到哧一声轻笑声,一个噩梦里才会听见的声音轻缓缓在她耳边说道:“喂,你在菩萨面前许了什么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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