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白羽在庐山城内上任了新职以后，置了一处园子，园子里只有一座低低的府楼，静默地掩在绿树丛花当中。院子的大门前，挂着“黎府”的匾额，两边的院墙没有任何装饰，与他在丰城的家大不相同。

编修多数是在汴梁的枢密院里做事，而他却申请到这个离京城很远的地方，周围的同行便寥寥无几。上任了两天，他将旧时的文件宗卷略翻过一遍，手头已无多少公务可办。

大白天的时光过于闲散，未必是件令人舒心的事情，杂七杂八的心事如深谷里的浓雾，一层层涌上黎白羽的胸间：小秋、六妹、惜叶……还有远在南京的采薇，现在纪府里是如何情形？这些不在眼前的人，象隐身站在院中一般，随时随地会让他撞了上去，激起阵阵惊悸。

这日，黎白羽在案头翻阅以前的记事，忽然竹简中有一条记录引起了他的注意：丁亥年间，一户黄姓家中十几口人，进入城东街头乞讨，据称是被丰城顾都尉驱赶，田地尽失。经韩刺史大人上奏折本，已回丰城。后再复查，黄姓家人不知所踪，至今未有州府来报。

黎白羽吓了一跳，这里面所说的顾都尉，一定是顾卓成的大哥了！黎白羽没有见过顾都尉，只从顾卓成的口中，听说过他为官不仁，不曾想他居然与韩惜叶的父亲，有过这般的过节？

想到顾卓成，黎白羽再也坐不住了。来白鹿洞书院之前，他与顾卓成虽是交好，不过只是常在一起闲聊赋诗，结伴游逛，直到那日将要出行庐山，顾卓成向他吐露对家兄的失望，并随他一起去了书院，一起去京城省试，这两年中，黎白羽已将他当作了无话不谈的至交。每每想起顾卓成省试失败后痛苦的身影，黎白羽就觉得自己不该独自飞离，连新任个编修，也选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黎白羽合上宗卷，暗道：“公务稀少，今日就去白鹿洞看看顾兄吧！”身边小厮应声去了后院，牵出赤龙马来。稍后，一团火红穿过了街道，进入郊外的林中。

到得白鹿洞书院，一顶轿子停在书院前的坪上。黎白羽下了马，觉得那轿子有几分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他奇怪地向院里望望，里面不见别人，只有一个十来岁的书童端着果盘向里走去。

黎白羽心下暗道：“是谁到这院里来了？看这轿子的样式，象是女子所坐。不知是不是竺夫人刚从丰城回来。”想到竺夫人，黎白羽心中一阵闷气，几乎不想迈上那个青砖铺成的台阶。

这时，一名书生从门里出来，见黎白羽立在院前，惊喜道：“黎公子你来了！听说你殿试登了三甲，我们都还没去贺喜呢！”

黎白羽缓过神来，认出这位书生是数月前拜到元普门下，名叫俞彤舟的贡生，忙回道：“不用不用，元老先生在里面吗？”

俞彤舟笑道：“元老先生前几日刚去京城了，到翰林院去找几个老朋友，也不知有什么事。不过这书院里，来了几位客人。”他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你一定想见的，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黎白羽心下暗道：“我只想来找顾兄叙叙话，可别又出什么别的事。自从从京城回来，我已经够乱的了。”一边想着，一边将赤龙马牵进了院门里。

书院还是老样子，空气中飘着竹与墨的气息。黎白羽在寝房与书阁里找了一圈，居然没有看见顾卓成。他站在后院花园边，看见顾卓成书房的门紧紧关着，挂着一把冰冷的大锁。

黎白羽走进花园，坐在鱼池边，抱头仰望着树冠上茂密的叶子，想起以前顾卓成常到这园中来念书，心中又是一阵感伤。

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娘，我不想这么快就订下来，我总觉得害怕，不想上他家去。”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女子说：“傻叶儿，女孩儿大了哪能老呆在娘家呢？竺夫人前些日子替我去黎家问过了，他家老爷夫人说了，过些日子就来咱们家下聘礼。再过不久，你就得嫁到黎府去。那黎四公子新登了科，就在庐山任了编修，你这一去，就是官家夫人，以后过的不会比在娘家差的。”

黎白羽惊得挺起身体，向后一望，只见简夫人挽着惜叶，沿着花丛边的小径慢慢走着。他这才想起，院门外的轿子是简夫人坐的，怪不得仿佛在哪里见过。

惜叶又道：“娘，那黎公子好象……好象不太乐意这回事儿，每回遇见，总是躲得远远的，都不瞧上我几眼。女儿可不想嫁给一个讨厌自己的人。”说罢，她停住了脚步，脸上拂过了一阵桃红。

简夫人也站住了，正色道：“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父母之命就是天，哪里容得自己作主？黎公子离你远些，那是讲究礼仪，如今还未成婚，是男女授受不亲，等你嫁到了黎府，他自然就会对你好了。哼，再说我女儿哪里差了？他不喜欢你，是眼睛里没生珠子吗？”

惜叶急道：“反正我害怕去，我不要嫁了，我就一辈子守着娘好了！”

简夫人摇头道：“这丫头，从小就是这个性子！”两人说着，又向花园东门走去。

黎白羽躲在池后，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眼见着她们消失在书院的回廊尽头，才从花园中走了出来。

简夫人母女为什么会在书院里呢？黎白羽突然明白了刚进门时，俞彤舟那个奇怪的表情。在他们看来，他与惜叶是板上钉钉的准夫妻，惜叶那样柔美，黎白羽当是倾心慕之。

黎白羽来到后院，牵着赤龙的缰绳，紧紧拽在手中，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就此走掉。与简夫人母女见面，是他万分不愿意的，想着就觉得呼吸急促，但是顾卓成不在书院里，这让他心中隐隐感到不安。顾卓成此时正是陷入痛苦迷乱的时候，他会去哪里呢？再说，书院里已有人看见他来了，如果他就此离开，别人向简夫人与惜叶问起，又该作如何解释？

赤龙马温驯的站着，眼中闪出柔光。黎白羽摸着它火红的长毛，叹道：“伙计，我若是与你一样简单，该有多好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