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家人离开京城回去了苏州,鲁府里一下冷清起来。前些日子的热闹似乎耗尽了众人的力气,连平日最喜欢打牌的姨娘,也收起了牌桌,懒懒的窝在摇椅里晃悠。
采薇又在鲁府留了数日,等待着鲁太常将手头的事情办完,带她去南京纪将军府里认亲。黎白羽原本准备先回丰城去见过爹娘,将中榜的消息告诉他们,可是当他收好行李,想起这数月间的焦急懊悔,再加上也好奇将军府里的境况,又转变了主意,决定陪着采薇一起去过南京再说。
两人在几乎静无人声的鲁府里,一时一刻的数着时间,捱过了漫长的几个昼夜。采薇暗自嘀咕:“这鲁府里没趣也就罢了,不知到了纪将军那里,日子可好玩不?听他们说起这将军,每次都是打仗,除了英勇就是惨烈,如果是个一天到晚都见不着笑一下的人,我可不是又要难受了?只不知,这对将军夫妇的真女儿到哪里去了呢,我如何就穿到了这个人的身上来?”
她望着对面楼中的点点灯光,陷入了沉思。突然,一间书房里窗口上,映出了黎白羽修长的身影。采薇心中一暖,移近了楼前。
黎白羽显然也是满腹的心事,皱着眉头盯着桌上茶杯里升起的袅袅烟气。采薇有心想在窗外唤他,又怕找不着话儿闲聊,反而尴尬,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惊动他,回了自己的房间。
鲁太常终于处理完了公事,将黎纪二人带上了东去的大船,一路上,青山猿啼,江水波平,倒也轻松顺利。两日后到达南京,找了许多行人打听纪将军府邸,居然鲜有人知。
鲁太常叹道:“纪将军戎马半生,只是归隐了一年多,街里已无甚名声!可见将军平日低调深居,已多时不过问世事了。”无奈,三人先去了一处客栈,要了些酒菜吃了起来。正吃着,街外闪过一个身着官服的年轻男子,采薇眼尖,认出那正是刚刚到南京来上任的项腾兮。
这如何可以错过?采薇忙向鲁太常示意,鲁太常将项腾兮招了入席,笑道:“项公子,纪将军当年父女分离,莫不是你捣的鬼呀?如今来还债来了!在京城,就是你在当中传话,才引出纪姑娘身世来,如果找纪将军不着,你又出现了在眼前,你说你堂堂一大才子,新上任的尚书左丞,怎么在咱们这里,就沦为一个传话筒了?”
项腾兮看看采薇与黎白羽,也奇道:“可不是真的!怎么每次都能让我碰到节骨上!也罢也罢,这是我与几位的缘分,如果真能帮上纪姑娘,也算是一件好事。不过,如今我也不知道纪将军府上在哪里呀?我是前两日才到这里的。”
几人一商量,让项腾兮去问了几个旧官,果然得了确切的信儿。三人找到了南京郊外的一处园子,只见那丛林当中,几座不高的楼阁颜色古朴。走进丛间深处,一扇厚厚的门前,挂着一副匾,上面用隶书写着“纪府”两字。府前静无人声,只有一个头花斑白的老管家提着小壶给两边的花木喷水。
鲁太常与黎纪二人互望了几眼,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上前对那老管家道:“我等有要事求见纪将军,劳您给我们通报一声。”
老管家抬起头来,浑浊的眼神飘飘忽忽,让人怀疑他是否听清楚了鲁太常的问话。采薇刚才看到“纪府”两字,心中生出了几丝紧张,此时被这老管家的模样一吓,更是突然有些害怕,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瓦解得无影无踪。她向黎白羽身边靠近了一些,无意中碰到自己身上的那盒绣针,恨不得即刻掏出丝帕,鼓捣出一架飞机来快快逃走。
此时,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一位女子的声音:“谷夫人,今儿老爷不是嘱咐过了,不让咱们买荤菜的吗?说明日是前头闵夫人的忌辰,府里要吃斋至少七天。咱们买了这些鸡翅,待会儿老爷看见了可怎么是好?”
另一个女子道:“哼!小少爷天天吵着要吃肉,他可不管什么生辰忌辰。为着个死了那么些年的女人,弄得全府里阴气沉沉的。等会儿把这些直接提到了茉妈那里去,中午让小少爷到厨里去吃,别叫老爷看见了。”
丫鬟应了一声,此时却看见三个陌生人站在纪府门前,忙唤了谷夫人道:“夫人,有人来了!”
采薇悄悄的望了谷夫人几眼,只见她身材高高的,石青色的百褶缎裙,裙摆处用银丝线绣了复杂的大朵牡丹,颜色虽不张扬,却显得颇为考究和华贵。她丹凤眼上飞着长眉,目光中带着几分凌厉。
鲁太常转向她揖礼道:“这位夫人,在下从京城来,有要紧事求见纪将军,请通报一声!”
谷夫人打量了三人一遍,迟疑地回道:“可不巧了,我家老爷今日不见客人。”
鲁太常道:“在下姓鲁,在京城任太常一职,去年与纪将军有过往来,今日带来的这位姑娘,纪将军一定会见的,还是请夫人通报一下。”
谷夫又犹豫的看看三人,可能见他们衣着不俗,不象是寻常市井,又听鲁太常说是在京城任官,还是叫来了一个门房,遣他进去请示。
过了一会儿,门房急急地从里面奔了出来,将鲁太常三人请了进去。采薇无意间回头一看,谷夫人还立在原地,狐疑的目光向他们的背影射来。
采薇随着鲁太常进了一间房中,第一次见到了她的“生父”纪将军,不由得暗暗倒吸了一口气。她自幼在石村,断断续续听方氏说起过纪将军夫妇在村中生女的情形,虽然她知道自己是另一个世界的林绡儿,对纪将军不会有对真正父亲一般的情感,但是在她的脑海中,纪将军应该是一个身材魁梧,气派不凡的男人,可是,眼前这位半老头儿,头发已有些花白,撑着桌沿的手微微的颤抖着,见三人进来,勉强迈步相迎,让人担心他随时都会摔倒在地。
鲁太常连忙上前将他扶入太师椅中,反客为主对一旁的丫鬟道:“快去砌了茶来!”丫鬟应声而去,不一会儿端来了几杯碧螺春。
鲁太常痛惜道:“纪将军,去年那毒剑的毒,还是没有完全去了根吗?”
纪将军微微笑了,半晌才回道:“请了好些大夫,都说是毒已经没有了,但是被毒过的器脏,已经不可能再回到原来。也罢,前半生都在战场上过了,整天想着的,就是怎么治了蛮夷。如今老天让我别打了,住在这园子里,心静下来,发现除了打仗,天地中还是有许多别的事情可以想的。”
鲁太常看了看采薇,她正垂了头绞着自己裙上的丝带,一旁的黎白羽从进屋的那一时起,就没有发出一言。
屋里的沉默提醒了纪将军,他这时才发现,与鲁太常一同进来的,还有两个年轻男女。他问鲁太常道:“鲁兄,这两位是何人?”
鲁太常让采薇将自己的身世告知了纪将军。纪将军听罢,挣扎着从椅中站起,瞪着大大的眼睛,抓着采薇的手道:“采薇?女儿?真的是你吗?”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纪将军眼中涌出了泪水:“夫人……明日是你的忌辰,老天将你的采薇送回来了!”
次日,鲁太常坐上了回京城的船。采薇与黎白羽在纪府里看着众人忙忙碌碌,在堂间摆出了祭拜闵氏的各样物品。采薇来前,没想到自己的“生母”已经过世,纪将军继弦的那位谷夫人似乎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女人。
一群陌生的脸庞,还有堂间飘动着的白色纸带,在空中舞出了阴霾的气息,让她压抑得几乎无法呼吸。采薇不禁暗自庆幸还有黎白羽陪着自己,可是,黎白羽此次来南京,只是为了将她送回纪府,不日就要回去丰城。采薇想到就要独自留在这座府里,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傍晚,黎白羽将采薇唤到一处树下,对府里的楼院望了半天,才低声道:“采薇,我明日就要回丰城了。”
采薇此时最不愿意听的就是这句话,她咬了咬牙,什么也没说,只是眼中浮出了深深的苦痛。
黎白羽对她的心思,也知道几分,却也无法改变什么,只得又道:“纪府是你的家,你安心住在这里吧。还记得吗?当年我撞进石村,与你在崖边闲话,你就告诉我,要找到纪将军,找回自己的家。如今,你心愿已达,我也放心了。”
采薇还是没有说话。此时,他们的身边,却响起一个颤颤的声音:“采薇,这些年你受苦了!”
两人一惊,忙循声望去,原来是纪将军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了树下。采薇颇为艰难的叫了一声“爹”,纪将军向她挪近了一点道:“采薇,我打算去一趟石村,看看方家兄弟。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村里的模样我还记得清楚呢,要不是你娘去得太早,我后来又被派往边境,一定早已去那里接你回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