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几人回前院的客房楼去,经过一个虚掩的门时,里面传来了一阵说笑声。小秋道:“四公子又和他们聊着了。”
方大桩好奇的从微启的门缝中望去,黎白羽果然就在里面。房里一共有七八人,桌上杯盘狼藉,都已喝得微醉。
采薇也看见里面的人,指着其中之一对悄声对方大桩道:“爹,你看,那人咱们见过的!”方大桩吓了一大跳。原来,采薇说的那个人,年纪比其他人稍长,正是他在城门的茶亭里遇到的那个长须客人!
方大桩见了他,心下既觉得惊讶,又不禁有些释然:“怪不得在那茶亭里,这个人说起黎府来那样熟悉,就连老爷夫人是什么心思,都一清二楚的,原来,他就是在这黎府里住着,莫非也是那什么食客吗?”
黎白羽此时也已看见了他们,笑着招手让三人进来。进了屋,采薇看见房内四壁都悬挂着奇怪的画幅,桌上的杯盏白如凝脂,酒色绿得透明,地上零散着一些写着乱七八糟字迹的纸张,一个小童正在收拾。而围坐在四周的几个人,微醉的眯缝着眼,从各个角度向他射来了打量的眼光。
一时间,方大桩刚刚放松一些的心情忽而又紧张起来,他下意识躲避着那些目光,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因何而来了。
突然,那长须客人发出一声恍然的大叫:“这位老兄,不是刚才在茶亭里问路的那位吗?”一边哈哈笑着,一边上来拉他到桌边入座。方大桩如梦初醒,见他认出了自己,反而觉得亲切,忙连声应道:“正是,正是……”
长须人转向黎白羽,高声嚷道:“好你个黎老弟,平日里,你人前人后的,一副神气的俊爷模样,原来数月前,你偷着出去游山玩水,被狼追得差点丢命,幸亏这方老儿救了你。这等糗事,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黎白羽靠着椅背,笑而不语。小秋在一旁面露不悦。
此时,另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客人对长须人笑道:“常仁兄,你有所不知。当年,那狼跟黎公子说了:‘回去以后,跟谁也别说起我,否则我要那人好看的!’,这样一来,他就谁也不敢告诉了,不然的话,那狼一定会夜入你的寝窝,跟你同眠的。说不定,你在睡梦中,摸着狼的长毛,还会以为是美妇人的头发呢!”
众人轰然大笑,声震屋瓦。
常仁呸道:“那现今你也知道了,怎么不怕狼入寝窝了?”
忽然,屋外传来一阵咯咯的娇笑声,引得众人皆转头向门外看去。只见门帘起处,一个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她粉面如雪,凤目含春,身穿淡紫色的缕金裙,腰间束一条绣着凤羽的裙带,盘得高高的青丝上,插着一只剑形的翡翠簪子,随着她的走动,簪根处菱形坠子轻轻的晃动,妩媚之中又夹着几分英气。
采薇好奇的看着她,暗想:“这女子看着却是不一般,只不知是黎府中的什么人呢?”
黎白羽忙起身让道:“六妹,你怎么也来了?”
那女子双目微展,向他一瞥,娇嗔道:“我刚经过此处,正好听说有什么野狼会来,特来问问,昨儿个,我刚跟师父学了几招剑术,苦无练手之处,若是跟狼来比划比划,岂不有趣!”
黎白羽无奈摇头道:“你呀,平日里打扮得倒是干净秀气的,心性还是这般男孩子气!也不怕人笑话。总是比刀舞剑的,让我娘见了,又要说将来没有婆家敢要你了!”
常仁在一旁笑道:“哈!四公子你说这话,咱们六妹可要恼了!这话别人说得,你可万万说不得也……”
六妹白了他一眼,打断道:“四哥,老爷说了,后天就是你二姐大婚,客人已经来了很多,今晚月色很好,让大伙儿都去院中聚一聚。后厨备下了螃蟹宴,老爷夫人都不得空儿,让你尽点地主之谊,好生招待客人们。”
黎白羽听罢此言,眉头微皱,当即低下头去,也不看六妹,顾自拔着杯中的茶叶。六妹没有得到回应,无趣中带着几分尴尬。众人知他是厌烦那些繁琐的礼节,忙解劝道:“大家只随便聚聚,不用那么讲究也无妨。”
黎白羽只得胡乱应了,一干人等也各自散去。一直立在一旁的小童熟练的收拾好桌上的杯盘残羹,摆放在墙边的柜里,也默默的退去。阳光从窗外斜倾进来,照着这个房间,那样的静寂,仿佛刚才的喧嚣被风吹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秋也领着方大桩和采薇退出房外,沿回廊走了一阵,方大桩好奇地问:“刚才那位叫常仁的,也是黎府的什么食客吗?怎么和黎公子称兄道弟的,我以为也是黎府的公子呢!”
小秋道:“常先生是府里的西席,也就是学童们的老师。黎府里十岁以下的童子们,全都在他那里习书。因是三年前来黎府的,那时黎公子已经不是学童,也就不称他为师了。不过,因敬重先生,黎公子也时常与他一起切磋。因常仁叔生性豪爽,又喜与人说笑,旁人与他相交都不太讲礼节,黎公子也索性以玩笑当真,与他互相以兄弟相称。要知道,黎公子和常仁叔相差着二十多岁呢。”
方大桩似乎听明白了,又似乎没听明白。小秋与他唠嗑了这许久,早已有脱身之意,说完这些,速速的将他送回客房,去找黎白羽了。
傍晚时分,夜色越来越浓,黎府内的灯火星星点点的亮了起来,楼影和树影错落相映,一轮明月轻轻的飘洒下淡淡的白光,照得院中的石路格外的柔和。
采薇倚在窗边,默默的看着大院立着的灯。来人渐渐多起来,丫鬟小厮敛声静气的忙碌着,在院中放上了两条长长的木桌。虽然只在黎府呆了不到一天,但她已经觉到了这里的复杂:那个叫六妹的,似乎喜欢着黎白羽?没见过面的姚夫人,似乎是很厉害?……她的脑中滚动着一团麻线,找不出头绪。
从布店出来时,黎白羽吩咐她的话此时又清楚的浮了上来,她这才知道,原来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