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刚刚铺进了陶家茶馆后的院子,方子平已将盆栽和花草都浇过一遍,空中弥漫着湿润的清新气息。院边的架子上挂着几只笼子,彩羽的画眉在里面蹦来跳去,叽叽喳喳地相互说着它们才懂的话儿。
方子平抹了抹额上的汗珠,走过另一条街,从溪边挑回两桶清水,倒入几个硕大的铁锅里,放在炉上烧起来。时间尚早,馆里空荡荡的,还没有客人进门,他要趁着现在,把一上午的茶水都准备妥当。
把该办的事情给几个丫头吩咐完毕,方子平走出后厨,经过自己的房门口时,听见里面苑真欣喜的声音:“绮和,你看,我的这两幅迎春图绣好了,等会儿,你拿到堂里,却把原来的腊梅换下来。”
绮和将绣图在床上铺开,惊道:“小姐,这才三天,你就把它们绣好了?你真是绣得越来越快了。这么漂亮的迎春图,挂到外面去给那些人弄脏了多可惜呀,舍不得挂,咯咯!”
苑真笑了笑,将绣图收起,走到门外,这才发现方子平正站在外边,嗔道:“哼,你在这里偷听,都让我撞上好几回了!”
方子平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接过绣图:“为什么不愿意我听啊?难道你俩每天都在这里说我的坏话吗?”
苑真推了他一把:“快去吧!我今天要带绮和到山边去走走,顺便到集市去买些丝钱,可能会回来晚一点。”
方子平皱眉道:“你的腿如今虽然好了,也要注意休息,别没事就到处转悠,随便叫个丫头替你买就行了。”
苑真瞪大眼睛:“她们买的,不合我心意。她们哪里知道我要绣的什么,以前叫她们买过几回,绣着都好没意思!绮和跟着我没什么事的,快去忙你的吧!”
方子平摇摇头,只得拿着绣图去了堂中,将墙上的几幅腊梅图取下来,将两幅新图挂了上去。
他从椅上下来,走得稍远,满意地看看眼前新挂上的迎春图,又仔细将手中旧图上的几点尘灰擦去,一一卷起,吩咐一边的小厮道:“这几幅图,上次田郎中与我说过了,要花几两银子买去,我告诉他,等过几天取下来的时候就给他送去。你拿了它,送到田家药铺里去吧!记着,如果他要给你银子,可不要拿。”
小厮笑道:“为什么有银子也不要啊?小姐绣这些图,可也花了不少功夫呢!”
方子平道:“若是别人,收个几两也无妨,可是田郎中上月给我娘看病,也不肯收我的药钱,如今正好答谢了他,哪里还能再要他银子。去吧!”
小厮将绣图收起,快步地向田家药铺走去。方子平看着他消失在拐弯的地方,微叹了口气,回到馆中。
绣图能在茶馆里里重新绽出光彩来,与田家药铺也还有几分关系。方子平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馆的时候,正碰上镇里的恶少于家二儿子在这里闹事,在大雨天将墙上的图扯了下来,弄得满是污水,小二上前阻拦,却被他砸得头破血流。
子平与苑真成亲后,于二少又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更是来闹得厉害,有一回,居然将苑真的推车踢下了台阶。苑真心烦意乱,更无心思再把绣图挂出堂外。
数月前,于二少忽听田家药铺新进了一种奇参,甚是难得,连忙赶去要强夺,没想到,到了药铺里,只见平时与他称兄道弟的赌友六栓也在。这六栓家里虽不如于府在葫芦镇里有权势,但凭着体壮力大,粗粗的膀子象房梁一样,也是街头一霸。他们几人平常闲了没事,就吆喝着在一起赌上一把,倒也脾性相投。
六栓本来家道不算富贵,赌起来又常忘了自己姓什么,只顾争胜,渐渐地将家里值钱东西都一样样送了出去,家里人虽怒,也无可奈何。近日,六栓刚刚手中几件瓷器输掉了,正发愁时,也听说田家药铺得了一只奇参,足足可换三十两银子,哪里肯放过,急急地就向这边赶来了。
这样,于二少就与六栓为了这参,在田家药铺争了起来。于二少仗着家中有些势力,平时是踩在六栓头上的,六栓为了从他那里多得些好处,也忍了他的许多气,可是这一回,六栓却不肯让他了,正如一条饿狗突然觅得了肉块,即使面前站着更凶的狼,也不肯松口。
两人就为了这奇参,先是嘴上争执,后来两不相让,六栓脾气大发,动起手来,将于二少打得倒地不起。于二少被人抬回家后,不两日就一命呜呼,六栓见闯了大祸,也顾不得再抢参,连夜向北逃去。其他的几个赌徒见此情形,也都傻了眼,从此再没敢聚在一起。
葫芦镇少了这几个恶霸,多数人自然暗暗高兴,这些年为了于二少几人的横行,不少人家都与陶家茶馆一样,伤透了脑筋,又因为他们有势力的有势力,有气力的有气力,终是奈何不得,如今,他们内斗散伙,正是称了人心。
陶家茶馆摆脱了恶少的纠缠,生活一下平稳温暖起来。苑真心情大好,绣图的兴致大起,这些天一连绣了许多幅。每绣完一幅,她唤方子平来看,总是自己先指着图中的某处挑剔道:“这几丝紫色的,要再密一些就好了。”或者“那只鸟的羽毛,还差一点长度,可惜再补针就不好看了。”
方子平看着那些,觉得都差不多,总是呵呵笑道:“我看着挺好的,那一样。”苑真就娇嗔的看他几眼,不再理会。
此时,方子平满意地望着堂中新挂上的迎春图,将它四周的墙也拂拭干净,然后开始整理桌椅。日头升得更高了,阳光照进馆堂中来,将他擦过的桌面映出微微的金光。
一辆马车停在茶馆门外,从里面走出两男一女。方子平向外一望,觉得其中两人身影有些熟悉,正想迎出去看个究竟,只见三人没有走进茶馆,却向馆后的院子走去。
他追出数步,看清了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二弟方子安。
方子平看了看那辆马车,觉得颇为眼生,不象是方子安以前曾坐过的黎府的车子,奇道:“子安领了谁来?怎么也不过来与我说一声。”
此时,有客人叫道:“方掌柜,我有事情问你,过来一下!”
方子平只得转身回到馆中,走到客人那里与他聊了起来。不一会儿,方子安从馆后走出,来到他的身边:“哥,嫂子不在家?”
方子平惊讶地看着他:“子安,你找苑真?她今日一早就出去了,到集市那边去买些东西。刚才与你一起来的两个人,是谁呀?”
他随着方子安走到了后院,待看清来者,更加吃了一惊:“采薇!”
采薇从石村来到葫芦镇,一路上有些惴惴不安。上一次来这里时,陶家茶馆因为苑真昏迷已久,四处一片破败,阴云遮日,待细细探过缘由,居然是因为苑真在梦中将那一盒神奇的绣针送与了自己,自此再不醒来。
可是,将绣针送回苑真以后,她固然是日渐好了,但是采薇腕上的翡翠链子,依然有苑真赠与她的神力,如果这神奇的逸香园,也要损坏苑真的身体,让她如何能够面对?在马车里,她很想问一问方子安,陶家茶馆如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苑真与子安的近况如何,可是,昨晚在潭边的对话,将她与子安之间的隔阂又加深了几层。看着子安一路上没有表情的脸,她觉得难以找他主动说话,也就忍住了一言不发。
如今,走到陶家茶馆门前,她远远地看见,里面一片繁忙,堂中的四面墙上,居然挂满了漂亮的绣图,一看便知是苑真所作。客人们谈笑风生,子平脸上满是憨憨的喜悦。她心里一下轻松了多半,知道这茶馆中,没有她所担心的恶运。
此时,站在院中,看着子安惊讶的神色,采薇笑道:“大哥,苑真呢?”
方子平回过神来,也开玩笑道:“怎么一来都找苑真,难道我这个大哥站在你们面前,都是透明人不成?”
采薇一愣,没想到当年那么木讷的子平也变了不少。此时,门外响起苑真的声音:“是谁来找我?”话音落处,绮和掀起帘子,将她让了进来。
苑真见是采薇站在院中,惊喜上前拉过她的手:“采薇,你怎么来了?”又瞥了方子平一眼,笑对她道:“莫要理他,没见过男人有这么心眼小的,一个词儿也揪着理论。”
采薇略略打量了一下,只见苑真亭亭地立在眼前,眉眼中含着娇俏的笑意,更是卸下了一块石头,也笑着应道:“苑真,大哥说的也没错,下回啊,我一定先问他一百个问题,要他答得腻了才罢。”
几人说笑着来到了馆后的客房中,寒暄了一阵。采薇听苑真说上午刚刚从山边回来,不由又看了看她遮在裙下的腿部,只见那圆润修长的曲线隐隐透出,想起那日在逸香园中,她站在溪边告诉自己的话:“那盒绣针得了天地灵气,我就用它们刺通了穴位,如今已全好了!”只觉得甚为神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