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府因近几天要办喜事,来的客人很多,一个个穿着朱衣紫缎,还带着精致的礼盒。看起来,很多人的相互认识,不过平时又难得相聚,此时碰了面,都寒暄起来,笑语连连。喜庆的气氛象地下的轻烟一样,这一股被风吹去,下一股又接着冒出来,铺满这些楼台庭院。
采薇笑对方大桩道:“爹,黎公子府里这样的排场,你今生能见着,还该谢了当初那狼呢!”黎白羽在一旁听了,知她是为了刚才的吩咐,暗地刺他,也不言语,只是引他俩进了门去。
方大桩懵然望着眼前的景象,象是看戏从戏中间看起一样,只见一个个衣着鲜艳的戏子来来往往,却完全摸不着戏的路子。
正在此时,黎府里涌出一群嘻嘻哈哈的后生,皆与黎白羽差不多年纪。
众后生一见黎白羽,全涌上来,你拉一把袖子,我扯一下帽带,连拉带拽要把他弄进府里。黎公子推不过,忙对呆立在那里的方大桩嚷道:“方叔,我与几个朋友会一下,你跟着小秋去找间客房先住下吧。”
小秋是黎白羽的书童,也是个长得白净斯文的小伙子,虽身为仆人,举手投足却也透出一股清雅的书卷味。此时,他正立在黎府大门旁的柱子边,准备迎黎白羽进屋。听黎公子一吩咐,这才望见方大桩。
这时,刚才来拉黎白羽的一群人中,站出一个后生道:“黎老弟,今天天气不错,我想借匹马骑骑,老弟不会小气吧?”方大桩一听想起了什么,忙问:“我的牛呢?带到哪里去了?”
黎白羽无奈笑笑,对小秋道:“你将他们先领了去看看马,和那位方叔的牛,然后再回来安排房间。”小秋听命,将那要借马的后生和方大桩两人向大门的右侧领去。采薇想起刚才黎白羽的话,也不敢独自进府,只得跟着方大桩向马厩走去。
歇马的地方是一片开阔的沙地,用围栏围成一个大大的圈子。紧贴着围栏外面,是一条碎石小路。这条路上的鹅卵石显然经过了精心的挑选,都是半个鸡蛋大小,象牙白的居多,其中点缀着一些彩石。
方大桩随着小秋进入了围栏,一看之下,不禁倒吸一口气。这栏里,拴着二十来匹彪悍的大马,黑色的、白色的、棕色的……每一匹都是高仰着头,气势威武。小秋让牵马的小厮将赤龙的马绳也拴了上去,赤龙喷着响鼻,悠闲的甩动脖子上长长的毛,在众多马中,这一团火红仍然显眼。方大桩被其他马儿的气势一压,倒觉得这赤龙颇有些亲切,正欲伸手摸去,小秋说:“勿动,它性子烈,只认主人,仔细它发脾气。”
方大桩吓得缩回手,对小秋说:“这些马儿都甚是了得啊!”小秋神色有些得意,提高声调答道:“可不,这些马有些是黎府的,有些是黎府客人的。那些客人有的是从京城赶来的,走上数千里,只要三四天呢。这些马个个都是千里马,傲得很,可不是寻常马可比得的。你看,那边成三爷的马,名唤闪狐。”
这时,有一个练马之人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马跑得极快,腿动之处,虎虎生风,四蹄连成一片,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正待张望,远点一个黑点呼一下就到了近前,那马儿又绕回来了。乍一看去,仿佛是那骑马之人提着马在地上飞一样。那同来的借马后生也拣了一匹,骑着跑远了。
方大桩啧啧称奇。小秋又在另一匹棕马前面放了几堆草,疼爱地摸着马背说:“只有这匹大灰,性子倒好,谁骑都认,我就常骑着它跟着黎公子到郊外溜溜呢。”方大桩笑说:“黎公子还是这般喜欢外出去玩,上回在石村吃了恁大苦,也没长长记性。”小秋摇头笑道:“你不知黎公子的心思。”
安顿好了马牛,方大桩跟着小秋又回到了黎府大门。从马厩转一圈再回来,方大桩脑中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懵然和混乱了,仿佛虽然只隔一刻钟,这个热闹的大门已经是个曾游的故地。
采薇更是定下神来,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这个颇有气势的府门。整个大门宽约一丈,看起来开合都很费力气,门两旁就是固定的装饰墙了,一副巨幅的对联顺势而下:竹间香墨传年驻,楼外青云引鹤鸣。
左边的装饰墙上,雕刻着一副山水画《雪景寒林图》,画中数座雪峰巍然屹立,高耸入云,白雪皑皑苍茫一片。深谷之中,松林冷峻挺拔,掩映着半山寒寺,流水凝波,缓缓向前,似在聚集着奔流的能量。峰峦沟壑间云气万千,整副画蕴含着在深郁寒峭之中力量渐积之意,气势逼人,一股豪情喷薄而出。
右边的画墙,则刻着大片的竹林。这些竹林刻画得极其精细,一个竹节,一片竹叶都似真似幻,整片竹林繁茂而齐整,竹枝直入云端,粗看之下,是普普通通的竹林,细品起来,却是隐隐具有参天之势。更绝的,是每支竹子上,都刻有一行行的隶书,每支竹子从上至下,都密密的排满了端庄清逸的字迹。
方大桩自是不认识那些字,只觉得这些壁画、壁字,都刻得神神秘秘的,盯着看得久了,便觉得眼前这座大门隐隐动了起来,变得越来越高,压迫着他,仿佛一只巨兽,自上而下地对他斜藐着轻蔑的目光。
方大桩望着深深的黎府,心下犹豫着进不进去。
小秋瞅见了方大桩的窘态,微微一笑走过来说:“来,方叔,这些字画并不难识,虽说刻工考究,其实不过大家都熟悉的孔子言录,只需稍识得些字,就连三岁幼童也能背诵呢。方叔若有空,也可以跟着府里西席来认一认。”
方大桩连忙摆手道:“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说着,手脚都没处儿放。
小秋笑道:“方叔若是没兴趣,让这位姑娘学着认认字也是好的,咱们府里的姑娘丫头,好些都会作诗呢。”
采薇脸一红,没有答话。方大桩更笑道:“这些是什么东西,庄户人家哪里学得会这个。”
小秋扶过方大桩,站在壁面的跟前,指着其中一条竹子上的字说:“喏,这一条,‘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意思就是说,有三个人走在一起,其中必定有比我强的人,要学习他的优点。就象我和你走在一起,你肯定懂得很多庄稼,而我不懂得这么多庄稼,如果我碰到不认得的树花草木,不是还得向您请教吗?”
方大桩愣了半天,挠挠头说:“哦!原来是这样。可是,这么个自然的理儿,可有什么稀罕的,值得花这么多功夫,刻在这大门边?这些个句子,背诵下来能当什么用呢?”
小秋仰天大笑起来,引得来往的人都向他们这边瞥来诧异的眼光。小秋道:“这些是孔孟之道,都是精深的学问,你看现今的探花姑爷,如果不懂这些,能写文章吗,能得高中吗?”方大桩奇道:“背下这些,就可以发财了?”
小秋只得作罢,不再鸡同鸭讲,把方大桩拉进黎府找客房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