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采薇早早来到项府。门房向里通报以后,一个丫鬟将她领到西楼的一间房中,里面只有信桐一个人,正仔细地擦拭着案几上的玉器。
信桐见了采薇,迎上来笑道:“采薇,我正担心昨儿那个丫鬟会不会与你说呢!你如今可真是忙呀,上回老太太去找你,你也不在纪府。”
采薇发觉信桐和以前在苏州时变化了许多,身上穿着湖蓝色的细布背子裙,髻上别着镶银的玉簪,眉眼也不似原来那般总显着苦闷。她应道:“是呀,我平时都不大在纪府待着了,没想到你会来。老太太这一早就出门去了吗?”
信桐向院外看了看:“这南京的项府可真是不太平。项二公子新娶的那个奶奶,厉害着呢!老太太来了这里两天,已经去二公子那边调停了几回了。这不,一大早又闹上了!昨天,老太太从二公子房里回来,唉声叹气地说,还是采薇好啊,那个时候要了你当孙媳妇就好了,咯咯……”
采薇白了她一眼:“你再胡说八道,我这就走了!”说罢从椅上站起身来。
信桐忙按住她:“姑奶奶,我不说也还不行吗!老太太要是知道我把你给气走了,非克我一顿不可!”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愤愤的脚步声,夹杂着拐杖戳地的声音。信桐忙推开门,将项老夫人迎进房来。
项老夫人见采薇立在房中,上前拉了她道:“哎呀,闺女你可来了,这些天,我可是老念叨着你。上一回,我让你来项府看看腾兮的婚礼,你也没来。”
采薇扶着项老夫人在椅中坐下,笑道:“老夫人,你真是糊涂了。我爹又不认识项公子,纪府里也没有别人去项府,我一个人怎么来呀,你几时见过有未嫁的姑娘家一个人去看别人成亲的!”
项老夫人恍然道:“哦,那倒也是,你瞧我这脑子,光想着你过来看看,把别的事情都忘了!对了,听腾兮说,他这院子外边摆的牡丹,还有那菊花,居然都是你在纪府里种的?”
采薇这才想起,那时候确是给项府送过花来,如今项老夫人不提,她几乎都要忘了这事了。她踱到窗前向院中一望,因为现在已是初冬,菊花已不在原来的地方,想必是开得残了,被挪到了不知哪个角落里,而且牡丹依然绽放着层层叠叠的花瓣,比初搬来时更加娇美华贵。
突然,石径路那头走来一个披着大红披风的年轻夫人,指着一个小丫鬟的脑门骂道:“你眼睛瞎了?花瓣落了这一地,也不去扫扫干净!真是一群没用的家伙,一天到晚要催着赶着才会做点事儿。我娘家里,可没有这么懒的丫鬟!”
她虽然骂的是别人,但那声音尖得刺耳,采薇听了也吓了一跳,仿佛那个夫人是冲着自己来的一样。她茫然地看看项老夫人,只见老太太的脸色倏尔沉了下去。采薇想起刚才信桐的话,心里猜到,这位年轻夫人想必就是项府的新娘子了。
见项老夫人不悦,采薇也不好多问,只接过刚才的话头答道:“是啊,老夫人,我自住到纪府里去,整日闲得发慌,就开了一片园子种种花草。蒙项二公子不嫌弃,还送了一些到项府里来。老夫人要是喜欢,我以后再多送些稀奇的来,让你看个开心!”
项老夫人叹道:“唉!府中的花再好,也需要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才有心情去赏看。我以为腾兮取了新职,又成了家,今后可以安安稳稳上台阶了,如今看来,却还是要操心得很啊!”
信桐在一旁劝道:“老太太,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别去管那么多了。昨日我在纪府听采薇房中那个丫鬟说,采薇种的这些花儿,都是送到甘凌路的一家花店中去,那里有她的朋友在打理花店。老太太,反正咱们在这项府里呆着无趣,不如就到采薇的花店中去看一看,那里一定有更多更好看的盆花,可以欣赏个够呀!”
项老夫人喜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采薇,一会儿我让小厮准备两顶轿子,今日就去吧。这丫头真是个能干人,在苏州的时候,说的崔莺莺比那瓦子里说的还好,如今种起花来,也比别人的不同。”
采薇心中犯了难,贮春阁眼下正逢着大麻烦,那朱雀茶楼的泼掌柜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到店中来吵嚷,万一被项老夫人和信桐碰上,脸面难看不说,再惊着了项老夫人,她可承担不起。她今日并没有去贮春阁,直接就来项府,也不知道紫珊她们,到现在究竟开了花店的门没有,说不定为了避开朱雀,索性不开店门也是可能的。
信桐已拿来了项老夫人的披风,准备扶她一起出门。采薇犹豫了一会儿,见她俩兴致颇高,也不好开口拒绝,只得跟了出去。三人走到项府大门处,正好遇见董夫人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也准备外出。董夫人见到采薇,微微吃了一惊,又看项老夫人满面春风,似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她哼了一声,狠狠地瞪了采薇几眼。
采薇扶项老夫人进了轿子,心下有些同情:“项老夫人是挺可爱的一个老太太,可是有一个别扭的儿媳妇还不算,孙媳妇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我不过是苏州住了一段时间而已,也不记得到底怎么得罪董夫人了,几年过去,怎么她见了我,还是如看到了仇人一般,简直和谷夫人也差不多。唉,我也没招谁惹谁,怎么那些夫人看见我全是不顺眼,这世间事情,真是讲一个缘字!”
轿子进入了热闹的街道。日头已升起了老高,街两旁的集市里,人渐渐多了起来。瓦子里的艺人们也陆续打开了围栏,将桌椅都擦拭干净,准备着这一天的开场。
信桐掀起轿帘,兴奋地向外望去,指着一处早早开张的杂耍瓦子,笑道:“采薇快看,那个人顶着那么大一只缸子,居然还能转圈,真不知是怎么练出来了。”
采薇瞟了一眼,只见一个中年男子吃力地转动着脑门上顶着的水缸,一张脸憋得通红。她将目光收回轿中,皱眉沉思:“但愿等一会儿我们到的时候,贮春阁一切如常。”
突然,轿子猛烈的晃动几下,向街的一旁歪去。采薇和信桐吓了一跳,赶紧喝停了小厮,下轿一看,只见有一列马队,身穿着衙门中背上写着“兵”字的衣服,他们冲开街上人群,四处寻找了片刻,呼啸着向远处奔去。
后面项老夫人坐的轿子也与她们的一样,被冲到街道一旁,靠在客栈前的石狮子前停了下来。两人忙上前将项老夫人搀了出来,老太太惊得脸色煞白,一叠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小厮上来禀道:“听说是发现了几个辽国兵,衙门正在抓他们。”
项老夫人愤愤道:“在街上这么乱撞,真是无法无天了。我看什么兵没抓着,老百姓倒要被他们踩死几个。”
采薇拍拍项老夫人衫摆的尘土,安慰道:“老夫人,莫要管他们了,咱们还是走吧!”信桐也连声附和,将项老夫人扶回了轿中。
采薇正要走进自己的轿里,突然发现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满脸的泥土,缩在轿子后面瑟瑟发抖。信桐也看见了这个少年,上前道:“小兄弟,我们的轿子要出发了,你别拦在这里,会碰到你的。”
那少年只是不说话,惊恐未定地四处张望,然后又盯着两位姑娘,愣是不肯从轿子后面出来。一个抬轿小厮上前一把拉开他:“快走开!别在这里挡着我们的路!”
项老夫人在后面说道:“给他几个铜子让他走吧!”
突然,前方又有几匹马折了回来,少年见了,象受惊的兔子一般,向四处张望,见来不及找合适的地方藏身,一溜烟钻进了轿子之中,缩成一团更加发抖起来。采薇一行人这才明白,这个少年就是马队要捉拿的辽兵之一。
采薇和信桐面面相觑,一下作了难。衙门正在捉拿的人躲到了她们的眼皮底下,如果不将他交出来,说不定会惹上什么麻烦。项府虽然说也是有些地位,但为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少年去担风险,终究不是妥事。何况,如今项府里是项腾兮在作主,如果救了这个少年回去,项腾兮是不是会乐意,也未可知。
可是,看少年那副可怜的样子,采薇和信桐却又无论如何不忍将他赶出轿外,撞在衙门马队的口上。几个抬轿小厮却忍不住了,上前要将他拉了出来。
少年死死地抓住轿中的靠椅,开口说道:“大爷,帮帮我吧!我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们!”
小厮嗤道:“做牛做马?我今天帮了你,明天那马队寻的就不是你,而是我了。只怕我还没等得到你来报答,就先去地下孝敬我的祖父了!”
马队在周围转了几圈,却没发现这里的异样,又向着街那一头走远了去。少年钻出轿中,略松了一口气,见小厮凶狠地瞪着自己,只得拾起地上满是泥土的包袱,准备离去。
“等等!”项老夫人从轿中走了出来,上前打量了一下少年,问道:“你这娃儿准备上哪去呀?”
少年茫然答道:“不知道。我跟着我爹出来的,我爹已经被他们抓走了。”
项老夫人摇摇头,从怀中掏出几两银子塞给他:“可怜的娃儿,怎么不在家里好好待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拿去吧,找个地方躲躲,别在外面转悠了,小心又碰到刚才那群兵。”
少年接过银子,向项老夫人弯弯腰,飞快地跑远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