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一辆黑色马车穿越大半个京都停在了城北一座院子外。院子不大,一进一出不过两百坪,内里布置却极为静雅,除了该有的房屋之外,均种植着一些赏心悦目的花草树木,只是在院外就能嗅到从墙里飘出来的桂花香气,让人不由得心情愉悦。
只是这个时候的南宫兮乐却平静着一张脸不苟言笑。
从马车上下来,南宫兮乐换了一袭暗黑色束腰长裙,镂空的紫色外衫紧紧的贴在身上,干净利落。黑色短靴踏在地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似乎有意为之。
冷凝跟在南宫兮乐身后低着头不言语,就连死皮赖脸非要跟来的千城都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放低了呼吸规规矩矩的跟着。
南宫兮乐抬眸看向宅子,面上一片平静让人看不出是什么心思。如此心平气和的让人觉得诡异。看了几秒钟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借着有些清冷的月光打量着不算豪华的院子,南宫兮乐脸上始终没什么变化,不用人领路,院子前后不过尔尔,她甚至能感觉到这院中到底有几人,院中人谁又在哪里在干什么。
跨过内院的漆红色木门,南宫兮乐的目光被一个点着灯光的屋子所吸引。四周的灯都熄着,只有这一处亮着,宛如夜空中的一轮新月,叫人移不开眼睛。
窗户开着,点点烛光就着窗户洒了出来,照亮了院中微微摇摆的花草,颇有几分诗意。屋中一袭亮蓝色衣衫着身的凌飞随意的坐在桌前,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扣着黑色的棋子,那张消瘦的脸上依旧带着往日的光彩,时而颦眉时而飞扬。好似除了瘦了点之外并没有什么变化。
桌面上摆着一盘厮杀的难舍难分的棋子,黑白分明却又各自纠缠。对面眉目如画、风华依旧的展风华似笑非笑的看着凌飞耐着性子研究棋局,也不催促。等的无聊了就喝一口温热了一遍又一遍的茶水。这一副场景美好的让人不忍心打扰。
展风华很少对除了南宫兮乐之外的人这样耐着性子,凌飞却是意料之中的意外。凌飞的隐忍与懂事让展风华很欣赏他,同时作为南宫兮乐的表哥的凌飞也让展风华进一步的对其很是照顾,可能是因为凌飞隐忍的模样与南宫兮乐相似,又或者这样的凌飞让他看着都起了恻隐之心,总之,展风华如今对待凌飞,已经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凌家少爷的缘故了。而是因为他是凌飞,他只是凌飞而已。
南宫兮乐在进口处看着,以她的眼力自然将凌飞的细微动作都看在眼中,见凌飞这模样心里忽然有些堵的慌,但这种情形比她想象的要好的太多了。她此刻忽然很庆幸有展风华在,若是没有他,凌飞现在真的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冷凝随着南宫兮乐的目光看去,也是看到这么一副温馨的场景,回想起她第一次来这里见到凌飞的场景,眼角忽然就有了些许水雾,心里堵得难受。有些慌乱的低下头敛下眼皮,不在看不远处的人。
南宫兮乐沉默的站了小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内凌飞与展风华便没有动过位置,一直都在下棋。最后南宫兮乐似乎看到了什么眼睛闪了闪,这才转头敛去睫毛道了声:“走吧。”
言语中多少有些无奈,听得冷凝与千城没来由的有些心疼。
黑暗中马车缓缓行驶,带着主人繁杂的情绪消失在夜幕中。
“走了。”原本一脸笑意的展风华看着依旧在强撑的凌飞皱起了俊眉,长袖一甩原本大开的窗户便关了起来。
屋内凌飞手中的黑子瞬间掉落在棋盘上,乱了一盘棋局。右手不断的颤抖,额头上大滴的汗珠滴落。不在隐忍,一张脸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仿佛怕自己痛苦的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牙齿狠狠地咬住嘴唇,连哼都不哼一声,倔强的承受着药物给他带来的极致痛苦。
展风华苦笑着上前一步将凌飞抓着木桌的手扯开,原本白皙修长的手指旧伤未去又添新伤。血,就这样混合着汗水一滴滴的落下。
展风华将凌飞大力扯到内室的床上,将他的手脚均用厚厚的棉布裹着,然后用早已准备好的绳子捆了个结结实实。待他在床上不停的蠕动没办法再伤害自己的时候,这才一手掐住他的下颌,将一块干净的白布塞进了他的口中。
凌飞只是任凭摆布,并未反抗,他这一个月都是这样过来的。如今比起最初的时候已经好多了。
展风华看着尽量让自己平静却依旧难耐痛苦微微动着身子的凌飞眼睛里也有了几分狠辣。这个人,他亲手将他带到这里,每一日都抽出大量的时间开解陪伴。且每一日都看着凌飞承受着非人的痛苦而不言放弃。展风华第一次承认自己似乎看走了眼,本以为过程会很艰辛,而凌飞的承受能力不足以让他乖乖的戒掉,却不想凌飞的决心与求生意志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起初的半个月每一天都在与死神做斗争,稍有疏忽便万劫不复,且一次比一次难以承受。但,凌飞却硬是承受了下来。即便被药物折磨的将胳膊都要抓烂了,却还是没有开口说一句要药。
这样的凌飞,让展风华都另眼相看。
或许在凌飞心中,自责远比自身承受的疼痛要痛苦的多。南宫兮乐与潘家斗得如火如荼,没一日安宁的。而他却又那么不小心着了潘家的道,沾上了这要人命的东西。凌家人若是知道了会如何?徒增痛苦而已。而南宫兮乐若是知道了,凭借她归来这些天所做的事情,绝对会失去理智。凌飞知道自己本就对于潘家的事情上帮不上忙,却也尽量让自己不要成为累赘,可是这次,他是真的扯了南宫兮乐的后腿。
所以当展风华看出他有问题说出来之后,凌飞才直言不想让凌家与南宫兮乐知道。一来不想他们担心;二来,若是自己真的承受不住死了,他们也只当他是失踪了,不会这么直当的承受痛苦。凌飞这个活在荣宠下永远没心没肺的公子哥,却最是体贴人意的。
展风华想着刚才凌飞为了让南宫兮乐放心隐忍着装出一副没事的模样,忽然心疼起了他。潘家人这次是下了狠手,短短的大半个月竟然让凌飞药瘾如此之大,即便是以后戒了,身体却是大不如前,伤了内府只能好好调理。要彻底好起来,只怕没个三五年是不可能的。
如此迅猛的接受,还未适应就立刻戒掉,任谁这样的刺激也承受不住。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要承受的痛苦都是一般戒药人的两三倍。戒起来也比较难,就一个月不过是个开始,虽说最难熬的那段日子过去了,但剩下还有漫长的五个月要走,是半点都疏忽不得的。
展风华呼出一口气看了看累的不知道是睡过去还是昏迷了的凌飞,走过去给他盖上被子。这才熄了灯退了出去。
展风华一袭白衣在夜色中极为突兀,却并没有惊悚的感觉。而是给人一种飘飘似仙的孤寂与凄凉。
站在门口抬眸看着有些清冷的月光,似是苦笑着喃喃自语:“一个明知道骗不了她,却偏生要骗。一个明知道对方在骗她,却假装着相信。这种不辜负,得之幸之。”
这一夜,似乎注定了不会平静。
成风与潘金玉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不过是几个时辰的时间,整个京都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说潘金玉回到家中便被潘继臣关到祠堂。而成风则是身为肇事人被成大将军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几乎打去了半条命。
而潘家如今的主心骨潘扶席却是在峡谷上吹着冷风,冷眼看着刚才还好好的一群人忽然无声无息的倒在地上失去气息的人。
他本意想借这次机会让这些人对他死心塌地,事实是当南宫兮乐为难他让他下跪的时候他也做到了。这九十个人,今日之后将会成为潘扶席的亲信,绝对不会背叛的那种。于是潘扶席自南宫兮乐走后,便在这里守了四个时辰,这一招怀柔计策让那些只懂得舞刀弄枪的人更加的归心与他。就在刚才,潘扶席还没来及的暗自欣喜,却发觉那些刚才对他许下效忠誓言的人一个个倒下,之后到断气连三秒钟都不曾有。这叫潘扶席如何还能冷静的下来。
“南宫兮乐!你竟如此戏耍与我!我一定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京都继南宫兮乐无双荣宠之后,又有了新的话题。只是这一劲爆话题的制造者却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在自家里晒太阳。
一湖碧水,几缕桂香,一把躺椅,一杯茶,一本书,一袭红衣。
南宫兮乐惬意的半躺在躺椅中看书,依旧是佛经,身上却穿着与她平日里差别极大的火红衣衫。
南宫兮乐双脚放在矮凳上,裙摆折折叠叠的搭落在腿上,火红的颜色在不算热烈的阳光中甚是刺目,却也洋溢着不一样的活力。宽大有层次的袖子随意的落在手肘处,露出白皙如玉的肌肤。如此热烈的颜色,南宫兮乐穿在身上别有一番风味。
潘金玉也喜欢红色,配上她那张脸穿出来的感觉就是嚣张与妩媚。而南宫兮乐则恰恰相反。南宫兮乐与红色的结合,加上那清冷无垢的眼神,不惊不喜的表情,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一股子难言的霸气与高冷。宛如一个睥睨天下的女王,俯瞰着芸芸众生,仿佛一切都在眼中,又仿佛都不在眼中。
“公主。”冷凝无声无息的走了过来,手中端着本该是挽铭该送来的桂花糕,恭敬地放下。
南宫兮乐眼皮都不曾抬一下,目光依旧注视着佛经,不曾离去。明明是与往日一模一样的动作,明明是与平时一样的表情,却给人一种与往常不同的感觉。仿佛换了一身衣服,就好像换了一颗心一样。除了皮相一样,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成家向潘府提亲了。”
几日下来潘家与成家的事情已经吵翻了天,众人皆等着看潘家的笑话,而潘继臣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件事就任由发展下去的。这亲,是必须要成的。而成家那里,本就是成家理亏,事情闹的连皇宫都是风言风语,皇帝若是执意阻拦到会落下不好的名声,也便随潘家去了。即便潘家与成家结亲是皇帝不愿意看到的,但比起这个,皇帝更加不愿意看到成家与凌家有瓜葛。现在皇帝还正值壮年,不会轻易的打破平衡来给自己添堵,所以这件事潘继臣私下提了,皇帝便也乐意的说了一句,成将军便也就同意了。本就是他家不对,若是坚持不与潘家结亲,惹怒了潘家并不是他想要的。何况,皇帝都同意,他还坚持个什么。
成将军与潘继臣都是老狐狸了,自然知道事情怎么做对他们都有利,当然,也都懂得如何揣摩圣意。做到他们如今这个位置,单单是只有才能是不行的。
见南宫兮乐没有说话,冷凝识趣的退下。她自然知道南宫兮乐的变化是如何来的,但她能有什么办法。凌飞那么努力的要让南宫兮乐安心,而南宫兮乐也如他所想那样不去操心,不过是互相安慰罢了。不见面痛苦,见了面更痛苦。
昨晚回来南宫兮乐命人丢掉了所有的衣服,全都换成了正红色,就连平日里爱说笑的挽铭都觉察到了南宫兮乐的不对劲,没事的时候都不来打扰。她害怕这样的南宫兮乐,明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却让她从心底觉得害怕。却又担忧着南宫兮乐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知道她什么都做不了,只得在南宫兮乐的生活起居上更加的用心。
“潘金玉脾气不太好,多注意一下。”
冷凝闻言停住,转身低头行礼:“是。”
却是没有走,等待着南宫兮乐的吩咐。这口气不出,南宫兮乐是不会舒畅的。
“潘扶席不是说八别寺匪徒猖狂么,那么就猖狂给他看。”南宫兮乐说这话的时候眼底连温怒都没有,一片冰冷。语气也平常的宛如吃饭喝水,只是周身的温度比平日里又要冷了几分。
“是。”冷凝这才转身离去。心道潘家这次真的是碰了公主的逆鳞了。
今日潘扶席定是还要派人去峡谷的,不为别的,只是去收尸。级别低了,让那些看着兄弟死亡的人心凉,自己若是亲自去了,又太过是身份,所以他一定会派心腹去。同时还要是潘家的人。附和这两个条件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潘家三少潘扶荣。
这个冷凝查到了,还没来得及告诉南宫兮乐,但是南宫兮乐已然猜到了。
潘扶席,选择与公主为敌,是你这辈子做的最错的决定。
此时的潘扶席却是吩咐完潘扶荣去收尸之后,隐忍住怒气来到了潘金玉的院子,才进院子就听到花瓶碎裂的声音,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的走了过去。
“大少爷。”吓得半死的丫鬟见潘家未来当家人来了,一个个头恨不得低到地上去。这个家里他们最害怕的,便是这位看似不温不怒的大少爷了。
“都下去。”潘扶席看着屋子里一片狼藉,而潘金玉却还是在一个劲地摔挥了挥手让丫鬟们都出去。
这时候的潘金玉也顾不得来人是她平日里最怕的大哥,将手中的瓷器直接摔到了潘扶席脚边,碎裂的瓷器溅起,划破了潘扶席俊朗的左脸,一道血痕伴随着刺痛无声无息的出现。
“够了!”潘金玉不解气的还要砸,去拿花瓶的动作却被潘扶席这一声带着无限怒火的声音给打断。抬头愣愣的看着潘扶席,眼底慢慢的浮现出惊恐与不甘。强装依旧的坚强再也装不下去,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大哥,我不要嫁给成风,你要给我做主,我绝对不要嫁给他!”潘金玉有多委屈谁知道,好端端的一个女子被人强了,还是自己一直厌恶的人。没有一个人安慰她,所有人都觉得她是活该。如今亲人不给她做主也就算了,竟然还逼着她嫁给那个对她用强的人,这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潘扶席见潘金玉泪眼模糊祈求的模样脸色也没那么黑了,这件事归根究底还是他做的出了疏漏。他不过吩咐要利用成风与凌柯制造两家间隙,谁想那人能将事情办成这样,还将自己妹妹搭了进去,虽然明知道是被人反设计了,面对自己亲妹妹的时候,还是由那么一丝不忍的。
“玉儿,大哥知道你委屈,若是这件事没人知道还可以私下解决,但如今已经是满城风雨,若是不嫁给成风,你难道要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不成。”潘扶席皱着眉走了进去,也不在意地上的碎片,拉过潘金玉被碎片割伤的手走到桌旁,细细的上着药。
“可是、可是我和成风相看两厌.如何能成亲,而且.我也不喜欢他..”潘金玉呜咽着说话,眼泪却是越流越多。她喜欢凌扬,喜欢了那么多年,如何能嫁给别人。
“玉儿!世界上的事情不是你喜欢就能得到的,凌家与我潘家是生死仇敌,你要我说多少遍才能记住!何况,凌扬也不喜欢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