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瑾轩。
当白洛彬推开门,清脆的风铃声再次提醒着客人的光临,于是有眼疾手快的伙计紧忙跑了过来,"六爷,您过来了?是要买布还是定制衣服?我们新到了几款料子,最适合做西装,我领您过去看看?"
白洛彬轻轻摇了摇头,"我是来取衣服的,和戴师傅已经约好了。"
伙计连忙点了点头,有些不解地问道,"哟,既然是这样,怎么不让五小姐捎回去?她也刚走呢,何苦让六爷再走一趟。"
白月珊刚走?白洛彬诧异地想了下,就笑着对伙计道,"没什么,我正好也是顺路,她可能还有别的事情,不好麻烦她。"说话间伙计把他送到了戴师傅的后房门口,"六爷,前面人手不够用,我得赶紧回去,就不伺候您进去了。"
白洛彬点了点头,"你去忙吧。"等伙计走了,他刚要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戴师傅的声音,"你小子气一会儿就行了,真气出病来,还要看大夫吃药,花钱还是次要的,人也跟着遭罪,犯得上吗?"
他徒弟不满地哼了一声,"我就是替师傅不值。从前您可是给宫里上头的人做衣服的,她白月珊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仗着白家的势罢了!竟然还指着师傅的鼻子骂,你听听她刚才的话,有半点大家小姐的教养吗?完全就是个市井泼妇,哦不...她连泼妇都不如,屎罐子成了精,她就抖起来了,回头有她落魄的那一天,我等着看她的笑话。"
戴师傅叹了口气,轻轻笑道,"你骂了一通,心里舒服点了没有?人家是客人,到咱们店里面花钱,自然就是咱们的爷了。给人骂几句有什么大不了?咱们还指着她花钱养着咱们呢...何况..."他声音轻轻一顿,仿佛陷入了回忆,"当年在宫里,我吃过的苦是现在的几万倍,当时都咬牙挺过来了,如今不过是给人骂几句,我全当春风过耳,根本不会往心里去。"
"我可没师傅的好脾气,就是看她不顺眼呢。"小徒弟恨恨地说道,"哪一次她来做衣服不是趾高气昂的用鼻孔看人?眼光又不好,还总觉得自己的想法是神来之笔,别人说什么都不肯听。上次师傅给她绣制的旗袍足足花了一个月的功夫,她还嫌弃不好。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出来挑别人毛病的。明儿晚上就是舞会了,她今儿才想起来做衣服,谁家能来得及?凭什么骂咱们?"
戴师傅笑着安抚他,"行了,你骂了几句,也该解气了,不许再说了。咱们开门做生意,什么客人都是咱们的天,是咱们衣食父母。给父母骂几句,那有什么大不了?你要吃别人不能吃的苦,受别人不能受得难,忍别人不能忍的忍,做别人不能做的事。只有这样,你才能享别人不享的福,走别人不能走的路...小哲子,师傅老了,又无儿无女,这家翠瑾轩,将来我是要留给你的。你须得静静心思,学学为人处世的道理,将来我才能放心啊。"
小哲子听他这么说,才缓缓安静了下来。
戴师傅又说,"白六爷的衣服都包好了吗?"
"是,早就包好了。"小哲子道,"师傅,那件孔雀花样的旗袍真是美极了,明儿穿到舞会上去,准有不少太太小姐能看上,回头肯定要来求师傅照样子再做呢。"
戴师傅笑了笑,"我正要和你交代这件事呢。要是真有人过来这么说,你就安排人直接给我回绝了。"
"为...为什么?"小哲子一脸不解,"师傅不是刚说咱们开门做生意吗?开门做生意,为的不就是赚钱吗?为什么要把到手的生意推出去?"
"傻小子,物以稀为贵,满大街都穿一样的衣服,谁还能体会我的用心?因为少,所以精,才会有更多的人想要,他们想要的东西,你不要给他,他们才会知道珍惜,进而想从你这儿换一件更稀有的东西据为己有。"戴师傅声音很低,透着老练的味道,"这才是做生意真正的手段,也是我教你的第一课,你好好记着吧。"
小哲子点了点头,"是,徒弟一定记在心里。"
戴师傅悠悠叹了口气,似乎有些疲惫,"何况,同样的衣服,我也真做不出第二件来了。当初的心态已全没了...怎么做都不成了...与其砸了自己的招牌,还不如换个说辞,也不会显得自己老不中用。"
"徒弟虽然不懂师傅的意思,但相信师傅是肯定不会错的,反正就依照师傅的吩咐做事就对了。"小哲子笑嘻嘻地说道。
戴师傅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还小,看不清这世上的很多道理,但我却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大起大落,真是见多了风浪,你听我的安排,或许能少走弯路,走做错事。你人生的路还长,好好学着吧。"
"是。"
白洛彬听到这里,轻轻敲了两下门,戴师傅明显一惊,扬声问道,"是哪位?"
"是白府的白洛彬,来取定制的两套衣服。"
"是六爷!"小哲子听到他的声音,急忙跑过来打开了门,笑着说道,"六爷来怎么没人通知?前面的小子一个个只知道偷懒,真是该打。"
白洛彬道,"前面客人多,他们走不开。何况我也算是老客人了,驾轻就熟,路也认识,自己过来就行。"他迈进了后房,冲戴师傅点了点头,只见他面容憔悴,这几日肯定是熬夜赶工了,就一脸歉然地说道,"戴师傅,辛苦您了。"
戴师傅先是微微一怔,随后反应过来,"六爷客气了,我拿着您的钱,自然要为您做好事。"他一边说,一边将两个用牛皮纸包好的包袱抱了起来,"幸不辱命,总算时间还来得及。六爷拿回去让小姐们试试看,若是哪里有不合身或是不合心思的,明儿过来找我,我再给您调整。"
白洛彬笑道,"戴师傅的手艺我是信得过的,还从没听说您有客人找回来修饰呢!"
戴师傅笑了笑,颇为感慨地说道,"如今年纪大了,精神大不如从前,说不定也有想不周全的地方,若是真犯错了,六爷多多包涵,可别怪罪我才好。"
白洛彬把纸包接了过来,"不敢,今儿我出来的急,回头让人把钱给您送过来。"
"这个倒不着急。"戴师傅笑了笑,"小姐们定制的其他衣服,若是不急着穿,我就慢慢地做,正所谓慢工出细活,做衣服这种事情,还是急不来的。"
"是,等做完了之后,您安排人通知我一声,或是我亲自来或是安排人来取。"白洛彬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不耽误您做活,就先告辞了。"
"好,小哲子,你送六爷出去。"
"是。"小哲子笑着答应了,"六爷,这边请。"
白洛彬对着戴师傅行了一礼,转身走到了门口。戴师傅想了想,忽然叫住他说,"六爷,那件黑色的旗袍用了我很多心思。原本只是件半成品,若不是那天见着那位小姐,我也不打算完成它了。麻烦您帮我捎一句话给那位小姐,就说孔雀虽是凡鸟,但也算百鸟之凰,有领袖风度,请她身着此衣的时候昂首挺胸,万万别在气势上输了别人。"
白洛彬没听懂他话里的深意,只点了点头,"是,我一定转告。"随着小哲子的脚步出了后房。
小哲子将他送到了门口,笑着说道,"六爷,我就送您到这里,回头要是有什么吩咐,你遣派人过来通知一声就行。"
"好,你快去忙吧。"白洛彬冲他笑了笑,推门走了出去。潮生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站着,见他出来,急忙迎了过来,接下了他手里的包裹,"六爷,是回家吗?"
白洛彬嗯了一声,皱着眉头想了想。五姐刚才来了翠瑾轩,听小哲子话里的意思,似乎也要参加明晚的晚会,还让戴师傅给赶制一件衣服出来...
舞会...
可老爷子分明没有交代让她去,她是要跟谁去呢?
◇◆◇
管碧卿又是到了中午才回的管家,他宿醉刚醒,头疼得厉害,正想着赶紧睡一会儿,脚步刚踏进客厅,就发现管母哭肿了眼睛坐在沙发上。管碧卿皱了皱眉,不解地问道,"妈,你哭什么?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吗?还是谁有惹你生气了?"
管母一看到他,像是抓着了救命稻草一样的快步跑了过来,"碧卿,你去哪里了呀?可算回来了..."
管碧卿知道她素来淡定自若,很少见到她这副焦急的模样,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是碧城和你爸爸吵了起来!昨晚上你爸爸又提起了让他去工作的事情,两句话不对就发起火起来,盛怒下就把他赶出去了。"管母说到这里,又抹了抹眼角。
管碧卿一身的酒气,头脑还不够清醒,反应了老半天才说道,"碧城走了?他去哪里了?"
"我哪里知道,昨晚上我吩咐他先去找个客栈住下,然后赶紧往家里打一个电话报平安,可是等到了后半夜也没有音讯。我今天早上给世宁打了电话,他说碧城没有去他家里...碧城这孩子性子最倔强,不会又赌气离开江城,再不回来了吧?"管母哭着说道,"要是那样,我也不用活了,咱们走的走,死的死!弄得家破人亡,你们就都高兴了!都满意了!"
管碧卿叹了口气,"你说这话,好像是我逼走了碧城,我昨晚根本没有回来,你干嘛怪我呢?"
管母气哼哼地说道,"你别当我整日躲在家里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妇女了,我知道你和你爸爸都是一门的心思想让碧城进官场,他不喜欢不愿意,你们何必要逼迫他呢?现在可好了,人都找不到,你们还要不要把他送到海关总署去上班了?"
"我知道碧城不见了你很担心,但可不能曲解了我和爸爸的好意。让碧城进海关总署有两个想法,一来那是个油水很多的地方,又是爸爸直属管辖的范围,碧城过去,爸爸也会提携他,将来肯定是有作为的。二来...妈,你真当我这个市长位置坐得很安稳吗?"管碧卿头疼地说道,"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给我使绊子等着我倒台呢。真到了那一天,咱们管家怎么办?你觉得我们还能在江城活得下去吗?爸爸年纪大了,早晚有干不动的那一天,若是碧城能顺利接了他的班子,我们兄弟暗地里相互支持,总要比我一个人苦苦支撑好吧?"
官场上的事情管母不懂,只能含着泪闭上了嘴。
"何况碧城是有才能的,总不能让他这么一直游手好闲的待在家里吧?"管碧卿认真说道,"他年纪一天比一天大了,没个正经工作,那成什么样子?妈,你要理解我的良苦用心,碧城是我的亲弟弟,我从小看着他长起来的。他那个人性格沉稳,什么话都喜欢藏在心里,但还是跟我很亲近的。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他好。不然的话,我为什么不让碧君帮忙呢?也要他本人有那个能力才行呀!"
管母摇头叹息道,"我不知道,眼下我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碧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不知道有没有饿着冻着自己。上次有世宁跟着,起码还知道他的动向,如今身边一个人没有,我真担心他不会照顾自己。碧卿,你赶紧想想办法,先把他接回来再说吧。不然我夜夜都睡不着觉,他再不回来,我要先死在头里了。"
管碧卿点了点头,"这个你不说,我也是要办的,总不能让他一个人漂泊在外,我这就回办公室..."他刚要走,忽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了电话机跟前,随手拨了个号码,不一会儿电话通了,那头传来林润成清朗的声音,"您好,这里是市政厅内部专线,请问您是哪位。"
管碧卿笑了一声,"润成,是我。"
"市长。"林润成声音一变,"您怎么会打电话过来?今天您还过来了?还是有事情要吩咐?"
管碧卿道,"润城,我家里出了一些事情,需要你帮帮忙。你马上给警察厅打一个电话,告诉李旦英,让他马上派一个信得过的人过来,我有事情要拜托他。说得客气一点,回头我少不了他的好处。"
"拜托?"林润成的声音明显愣了一下,"是,我记下了。"
管碧卿挂上了电话,看了眼一脸忧色的管母,"妈,你留在家里等消息,若是碧城来了电话,你问清楚了他在哪里,不许他乱走,然后马上告诉我,怎么着也要把他先抓回来再说。"
管母连连点头,"你放心,我一定守在这儿,哪里都不去。"
管碧卿往大门的方向走出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转头说,"还有碧君,你要看得严一些,坚决不许他出去胡闹。如今内忧外患,我给弄得手忙脚乱应接不暇,他如果再给我惹麻烦,我可能照顾不到他,到时候真出了事儿,你可别再来找我来哭了。"
"是,我知道了。昨晚上你爸也骂过他了,他今天一上午都躲在房间里闭门思过不敢出门,也真是怕了。"
"要真怕了才好。"管碧卿叹了口气,快步走了。
管母追出了几步,看着他略显疲惫的背影上了车,然后一溜烟的消失在大门口。她心疼地咬住了下唇...三个儿子,都不让她省心...真是家无宁日...
◇◆◇
中亚珠宝商行。
宋雪竹得意洋洋地看着中指上的戒指,偌大的蓝宝石在灯光下散发出耀眼的光泽。
"云坠,你看着怎么样?会不会显得老?"她轻轻嘟着嘴,似乎还有点不太满意的样子。
云坠轻轻摇了摇头,"哪会呢?小姐手指又白又长,最适合戴这种戒指做装饰了。"
宋雪竹满意地瞄了她一眼,"你可真会说话,前几日我带着那个金戒指的时候,你也一个劲儿的说好呢。"淡淡看了伙计两眼,"我说,你这可是新到的货吧?可别拿别人不要的老古董过来糊弄我,让我知道了,准没你好果子吃。"
那伙计连忙笑着说道,"我敢骗谁也不敢骗您宋小姐啊,这是我们家掌柜刚从海外定制的,都是洋人设计师做的,整个江城都找不出第二件来。咱们家的东西,一般人买得起吗?今儿您来了,我知道您是识货的,这才拿出来给你过目,让你可好的选呢。再说了,您父亲和哥哥都是咱们商会说得上话的厉害人物,我有几个胆子敢在您面前耍花招。"
宋雪竹得意地扬了扬眉,"你知道就好。把这个戒指和我之前选的两条项链,一起送到宋公馆去吧,到时候自然有人结款给你。我还要去别的地方转转,不方便拿着它走。"
"是!"伙计做成了生意,一脸笑容,"全听您的吩咐。"
宋雪竹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领着云坠趾高气昂地往门外走,"明儿晚上的舞会洛彬肯定要过去,我戴着刚买的饰品去,总不好太寒酸。回头真和他跳上了舞,也好让他在心里记着我的风采。"
云坠急忙说,"小姐天生丽质,不要这些东西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天姿国色,带这些不起眼的小玩意不过就是点缀罢了。白六爷明天见您一眼,准刻在脑海里,哪能忘记呢?"
宋雪竹很是高兴,领着她出了中亚珠宝商行的大门,刚要迈步,忽然看到街对面的一家金饰店里走出了两个人影。
前面的中年男人穿着深蓝色的西装,模样儒雅斯文,正是商会会长慕容恒。身后跟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正是秋梨园眼下最火的戏子,名叫段宛平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