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上的人都敏感的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纷纷低头喝茶,或者摆弄手中帕子荷包起来。
“你这孩子越发胡说起来了,你带去忠信伯府的丫鬟用不着我费心,留在安时院的不过是些小丫头们,随便也就打发她们了,哪有照顾之说?”杨氏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怀疑明菊夫妇两个不是已经逃跑了,而是已经落到了靳宜安的手中。
可是,这个死丫头片子有这么大本事么?还是说,是袁二公子出手?若是袁二公子出手的话,那岂不是她的所作所为已经不只是靳宜安一人知道了?!
“母亲就是这样,每每为女儿想得周到,偏又不肯受女儿的谢。”靳宜安抽回了自己的手,含笑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女儿再给母亲好好的揉揉肩膀,也算是尽一尽孝心了。”
那双柔软的手力道适中,就如同过去的无数次一样,可杨氏此刻却不能感到任何舒适,她怕这双手不知何时会突然移到自己的咽喉上。
坐在杨氏下首的一位妇人连忙笑道:“母女之间说谢字就有点外道了,安姐儿自幼就懂事,如今大了更是添了稳重。”
“是啊是啊,从小就不爱任性呢,难得的文静……”
众人都纷纷开了口,将话题转开,今天是好日子,她们可不想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靳宜安心里暗暗笑了下,她们是怕自己说出某些让杨氏不能下台的话么?怎么从来不曾见她们在自己受欺负的时候开过口?从小就不爱任性……她何尝有任性的资格了?更何况今天是她的好日子,她也不过是拿话先敲打敲打杨氏,绝不会当众说出真相,搅得不欢而散。
就像杨氏当初喜欢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满心惶然不是所措一样,靳宜安现在看到杨氏掩饰着心里翻滚的念头,脸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就觉得极为快意。
果然,她也算不得什么好人呢。如果是好人的话,应该不会这样耍心机,也不会用这种方法让自己觉得快意吧?如果是好人的话,说不定会因为杨氏无法再害到自己,而将过去恩仇一笑而泯吧?可惜了,她做不到。
大姨娘终于到了,只是听说厅上都是各家的亲眷,她如何也不肯进去。靳宜安知道她的性子,也不想让她进来之后还要向杨氏行礼问安,告罪一声就寻了出去。
看着靳宜安的背影,杨氏发现自己竟然松了一口气,不禁暗暗恼怒,不过就是个死丫头片子,怕她做什么!
“姨娘,在老祖宗哪里可有人为难你?”靳宜安挽住大姨娘的手轻声问道,“夫人可命人找过你?”
“没有,我好的很……大姑娘,姑爷待你可好?在那边可过得习惯?”大姨娘贪婪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转眼间,女儿已经出嫁了,今后想要再见怕是难了,她不舍得眨眼,怕眨一下就少看了一眼。
“我一切都好,你不必担心我,倒是你独自在府里让我不放心的很。我也知道你的脾气,向来是被人欺负了也自己忍着不出声的,我在的时候还可以多留意一下,如今我不在府里,你越发爱忍气吞声了吧?”这正是靳宜安所担心的,毕竟姨娘不是丫鬟,不是说带走就带走的,如果姨娘能在靳府里过得如鱼得水,她也没必要非带走姨娘不可了。
大姨娘连忙摇头:“我没有受欺负,真的,老太太她是很照顾我的,丫鬟们也很听话,现在已经比过去好得多了。更何况退一步海阔天空,无关紧要的事情不放在心上就是了,哪有什么忍气吞声。”
听大姨娘这么说,靳宜安更是无法安心放大姨娘留在靳府了,这样的念头对普通人还好说,可对杨氏那样狠毒的女人,只怕她会来不及见大姨娘最后一面呢。老祖宗纵然肯护着大姨娘,可又能护几年?万一老祖宗忽然不再羞愧,不再想补偿大姨娘,而是想避开大姨娘了呢?
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靳宜安放缓了语气说道:“姨娘你仔细听我说,我不是吓唬你,我是真不放心你自己留在府里,若是我能带你离开这里,你可肯跟我走?”
“你,你说什么?”大姨娘心里一惊,连忙摇头,“大姑娘你胡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离开这里?离了这里又能去哪儿呢?你可别做傻事……你没有和姑爷说吧?你们才刚刚成亲,万事要顺着姑爷,可千万别在姑爷跟前胡言乱语啊。”她不能给大姑娘一个好的出身就算了,大姑娘如今嫁到好人家做了正妻,她可不能给大姑娘添乱。
“姨娘,你别急,也别想那么多,就告诉我你想不想走,到时自有地方给你住,我和姑爷之间一切都好得很,这件事也是早已问过他的。”
听靳宜安说已经告诉过袁玓,大姨娘更加不安起来,如果不是靳宜安还在她面前,她怕是已经急的团团转了。哪有女儿出嫁了还带着姨娘的?姑爷怎么可能会不放在心上,怕是已经恼了吧?可不能让大姑娘做这种傻事!大姨娘紧紧拉住靳宜安的手说:“好姑娘,算我求你了,你快给姑爷好好的赔个礼,再也别提这件事情,我自个儿在府里过的很好,你好好和姑爷过日子就行。”
靳宜安忍不住叹了口气,用力按住大姨娘的肩膀说:“你不要急,听我和你说清楚。我是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夫人她怕是恨我入骨,如今我不在府里,她定会想办法折磨你,纵然老祖宗这会儿肯护着你,可说句不孝的话,老祖宗已经上了年纪,她还能护你几年?你不要想会不会给我添乱的事情,但凡我说出这话来,定然是早有准备,姑爷他并无半点不悦,甚至连住处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也不要担心,并不是在忠信伯府里,是他自己的别院。”
“胡闹,这是胡闹,怎么能麻烦姑爷操心。”大姨娘连连摇头,“更何况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夫人怎么会恨你入骨,是你想得太多了。”
“宜宝当初闹着要嫁给谁,您不会不知道吧?可如今她机关算尽却害了自己,我还是照旧嫁去了忠信伯府,宜宝恨不恨?夫人恨不恨?”靳宜安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看着我日子过得好,夫人就会心疼宜宝,也就会更恨我,姨娘,我这不是危言耸听!”
“胡说,宜宝嫁给表少爷又不是你害的,她自己做的孽能怨得了别人吗?”想起当初被靳宜宝和柳齐闵联手欺骗,差点给靳宜安添了大麻烦,向来不曾有过脾气的大姨娘也忍不住微微恼怒,“你的好日子是你应得的,怎么能恨到头上来?”
草儿在一旁急的抓耳挠腮,太太都为她想得这么周到了,她还推三阻四的,她还自以为是不给太太添麻烦,就不知道自己留在靳府只会让太太挂心吗?真恨不得直接将大姨娘直接打晕带走算了,横竖爷已经让人把远山别院里收拾过,到时送去别院过上三五个月,大姨娘也就习惯了。
见大姨娘如何也听不进自己的话,靳宜安抿了抿唇,压低了声音道:“有些事情本是不想让你知道的,可如今你非要留在府里不走,我也就不得不告诉你了,你可知道我当初是怎么从山崖上掉下去的吗?”
“不,不是意外么?”大姨娘愣了愣,又忙问,“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那哪儿是什么意外!”靳宜安冷笑,“我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呢,只是刚回来那会儿不敢想起来而已!当初宜宝要我陪她去山顶看花,我到了之后就被她推下了山!”
大姨娘听得呆住了。
“可我回府的时候却只能谎称什么都不记得了,否则我能活到今天吗?”靳宜安咬紧了牙,片刻后才继续说下去,“若是我直接说出真相,你自己好好的想想,父亲会为此而将宜宝绳之以法么?宜宝那时可是他最疼爱的嫡女,他还想把她嫁给贵人呢。姐妹相残,这样的名声好听?到最后,这件事只会不了了之,顶多将宜宝禁足一段时间而已,连责罚都不一定会有。而说出了这件事情的我却会被父亲厌弃,因为我不说的话,就不会有人知道姐妹相残的事情,同时,夫人也会想方设法杀我灭口。所以,我从回府就改了性子,再也不肯白白受人欺负,因为我知道很多事情不是退一步海阔天空,而是退一步万丈深渊。”
“大姨娘,奴婢实在是忍不住了,请也听奴婢说两句吧,”草儿实在是急了,太太已经废了半天口舌,大姨娘究竟还要糊涂到什么时候,“就在您不知道的时候,我们太太已经应付了夫人多少次明枪暗箭,折磨,下毒,乃至买凶暗算……如今才算是避开了夫人的毒手,可您留在这里,你让我们太太怎么安心?”
“不……不会的……”大姨娘嘴里喃喃着,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女儿已经吃了这么多苦,可她什么都没有做,只会在一旁胡思乱想,她实在愧为人母。
一个人缩在窗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她只是偷偷来听一两句,却没想到竟然听到了这么吓人的事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