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兴王府灯火通明,外书房里,慕容峻在屋子里焦躁的来回踱步,澹台扬飞却坐在屋子的一角,像化石般一动不动。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慕容谦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他的脸上有一丝疲惫,看见屋角坐的澹台扬飞,略微怔了一下。
“怎么样?”慕容峻忙走上一步,问道。
“宗正寺那边比预计的好。”慕容谦把下午在宗正寺发生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我已经留了两名侍卫,以防他们对几个丫头用私刑,不过我看贺楼霖并不想揽这个事情,那个太监现在也已经自顾不暇了。幸亏你想到了打皇叔的主意,不然今天的宗正寺一定没这么容易了事。”
“可惜,父皇那边……今天午后,我在乾清宫外面等了快一个时辰才见到父皇,父皇脸色很不好,一直在咳嗽,但不管我怎么说,他始终不肯松口,只说兹事体大,要查清楚了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给谁一个交代!要是没看错,我回话的时候,那个女人一直就在屏风后面。”慕容谦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
慕容峻冷哼了一声,“父皇如今真是……”,他用力的咽下“糊涂了”三个字。
慕容谦自然知道他的感受,叹了口气,“洛洛现在的确是在皇宫的地牢里,不过父皇说,不会短了她的吃穿。既然宗正寺没有口供,唯一的人证也自杀了,我想,父皇没有道理处置洛洛,德胜和那个女人应该不敢下手,毕竟,他们真正要对付的是我们。有些事情,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不行!”澹台扬飞猛的抬起头来,眼睛里似乎有火焰在燃烧,“洛洛病了!早上我离开的时候,文大夫说她这几天都不能起床,所以我中午一觉得心神不宁就赶了回来,她现在这样,在地牢里能撑几天?”
慕容谦震惊的看向慕容峻,只见他神色沉重的点了点头,“我已经把文大夫接到这边,文大夫说洛妍是风寒之后失于调养,如今最怕劳心和受寒,可现在的情况,只怕两样都占全了。”
“阿谦你可能还不知道,今天午后千牛卫又出动了一千人把公主府和官印坊包围了,所有府官至今没有一个出来的,我担心他们会用《京报》做文章,我算了一下,明天就是出报的日子,若是按洛洛上次说的换版的办法,只怕明天全京城都会知道公主府发现巫蛊诅咒妃子皇裔、公主被收押的消息。”
“他们想干什么!”慕容谦一贯温文的脸上终于闪现出暴怒的神色。
“他们想逼我,逼我出手,去闯公主府,去阻止这件事情——明天就是朝会。”慕容峻的脸色冰冷,“所以阿谦,明天一早,你和石头就出城去,去辽东营。我们两府有六百侍卫,你们带一半走。”
“公主府的事情,我想用你情报局的人手,决不能让他们利用洛洛的心血来做这种事情……”
“阿峻,这两件事情,你都交给我。”澹台扬飞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他的眼睛的火焰已经变得冰冷,“侍卫必须留下来保护你,千骑营在京城还有将近五百人马,我明天,就让他们急行军拉练到辽东营,就算有千军万马,这些人也能护阿谦周全。至于公主府,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迎着慕容谦和慕容峻惊奇的眼神,他淡淡的补充道,“杀人放火这种事情,一个人就足够了。”
………………
尽管早已过了子时,官印坊里外还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今天白天早就已经排好印好的京报整整齐齐的堆积在库房里,而晚上加印的那一张,也正在源源不断的从数十个已经用木活字排好塞紧的木版上墨印下来,待油墨变干,便有专人拿到库房去,加订到《京报》内版的第一页。
往常到了出报前的这个时候,官坊也常常通宵劳作,大家倒是习以为常了,只是今天那全副武装包围在外面的数百个千牛卫侍卫,以及在印坊里来回巡视的太监们,却在昭示着不寻常的紧张气氛。
有些印工是认得字的,早就悄悄读明白了加印的那一张,是一则告示:平安公主府中发现诅咒后宫妃子及皇裔的巫蛊之物,公主及相关人犯被皇上拘押,交宗正府审问,《京报》自此期起停印。
巫蛊啊!公主居然会用这种恶毒的东西诅咒皇帝的嫔妃和子嗣!这消息真是太过惊人了!一个时辰之内,所有的工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互相交换着惊骇的眼色,然后默默的低头干活。
四更之前,加印的几万张终于印刷完毕,几万份《京报》也逐一的重新装订好,码放在库房的门口。再过一个时辰,专门的运报马车和报童们就会把这些报纸送到京城各个角落,以及各大州县。这个惊人的消息,也会传遍这个京城,整个大燕。
忙了整整**个时辰的印刷工们,纷纷打着哈欠离开了作坊,回到设在印坊后院的屋子里休息去了,负责运输的伙计们还要过半个多时辰才会过来开工,文吏们也被赶到了后院的大屋子里。本来闹哄哄的印坊渐渐的安静了下来。在官坊的外面,千牛卫们依然牢牢的把守着各个出入口,警惕着外面可能到来的冲击。
官坊里面却是一片安宁,几乎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在库房边上的一间房屋里,还坐着**个人。其中一个文官模样的,伏在屋里的一张案几上翻阅着什么东西,桌上的蜡烛已经快烧到头了,他又从怀里掏出了半截蜡烛,凑着火点燃,插在烛台的另一个铁条上。
屋子的另外一边,七八个太监凑在炭盆前烤火——忙了整整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终于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也该暖暖身子,消消乏了。隔壁的库房本来应该留人看守的,只是那屋子里绝对不能有火,这鬼天气实在太冷,因此负责看守库房的那三个太监也凑到了这间与库房有侧门相通的小屋里。
其中一个就笑道,“天天都听人说京报京报,今儿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什么嘛,倒被传得神乎其神的。”
另一个就道,“可不是!不就是几个木头字儿往木架子里头一凑,然后用小竹片子扎紧了,油墨往上面一刷,字纸再一印,就出来了,我还当有多艰难!”
“最好笑的是公主府那些官儿,让他们印这么点东西,就像是要了他们的命,一个一个都是宁死不从的样子,吓他们几句,居然都摘下帽子脱下外衣,意思是撂挑子不当这个官了,啧啧,也不知道那个平安公主给了他们多大的好处,连前程都可以不要了么?还是以为没有他们,我们就印不成这东西?”
一个离门近些的抬头看了依然在伏案检阅京报的那位官员一眼,只见他依然是一副恍如无闻的样子,就冷笑道,“不过这世上,到底还是有识时务的人,虽说有那么多脱帽子的,最后不照样有几十个人愿意跟我们走?各个倒是被吐了一脸一身唾沫……”说着一边笑着抬起下巴指了指那个官员,一边压低了声音,“这个是被吐得最多,只怕都可以洗把脸了,听说他的官儿还不小,是我,我也舍不得这前程……”
说着说着,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这哈欠似乎有传染性,几个太监一个接一个的打了起来,没多久,就开始纷纷点着脑袋七歪八斜的睡了过去。
那个官员慢慢的站了起来,看了依然在燃烧的那半截蜡烛一眼,脸上慢慢露出一丝微笑:幸亏他习惯性的在自己办公的屋子里搁了几样情报局特制的东西,包括这“甜梦”。
他迈步走到已经睡成一团的太监们身边,眼角瞟都没有多瞟他们一眼,只是一脚把炭盆踢翻在地,火红的木炭咕噜噜的滚了一地,滚落在木地板上、太监们的衣角边,随即腾起了青烟。
从小屋和库房连接的侧门走进库房,他才一口吐出了舌下一直压着的“甜梦”的解药,然后掏出了怀里的火褶。
油墨刚干的纸张腾的燃了起来,火苗随即蹿起老高,那人在几大堆报纸上都点燃了火头,才快步走出库房,轻车熟路的向摆放着木活字的印刷间走去。
如果从高处看去,能看见随着他的脚步,官坊里一处一处的房屋突然闪出明亮的光芒,这光芒终于惊动了在外围警戒的千牛卫,无数人涌了进来,却目瞪口呆的发现,官坊已经在转眼间变成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场。
而那个人影已经走到了最里面的储藏仓,那间屋子除了纸张,还有一桶一桶的油墨,他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将点燃的火褶丢进了一桶油墨之中。轰的一声巨响,整间房子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大火把,那熊熊的火光很快包围了他,火光照在那张年轻俊秀的脸上,他的眼里满是泪水,嘴角却挂着微笑。
不远处的屋脊上,一个黑色的身影慢慢站了起来,“我们走。”
“老大,那个人好像有点眼熟,他是什么人?怎么比我们动手还快?他怎么最后就这样把自己也烧在里面了?”铁手看着下面的火焰,依然有点回不过神来。
“因为有时候,死,比活着要好受得多。”澹台扬飞没有回头。他的身后,姚初凡的身影已经完全淹没在火海里。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红红的火焰越燃越旺,就像这位新婚丈夫心里的愤怒和仇恨。(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