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的前夜,刮了一夜的北风,早上起来地面已是雪白的一层,公主府的亭台楼阁、花木假山都披上了粉妆,被朝阳一照,就如一个琉璃世界。
洛妍心情不由大好,难得正是闲得长毛的大假期间,索性带着几个丫头到院子里堆了一个雪人,一面堆一面哼小曲,直到谷雨问她哼的是什么,她才隐隐记起似乎是小时候看的一个动画片《雪孩子》里面的歌……一种怅惘的心情顿时铺天盖地而来,洛妍忍不住呆了一会儿,最后到底是按照记忆将面前的白胖雪人安了一双黑石子的眼睛,插了一个胡萝卜的鼻子,又戴上帽子和一条红围巾。
小蒙第一个拍手笑了起来:“倒真像个白胖娃儿。”李妈妈就站在廊下道:“别玩了,仔细冻了手。晚上还有冬宴,该准备起来了!”几个丫头这才嘻嘻哈哈的住了手,拥着洛妍回了上房。
照样是沐浴香薰一番,只是衣服却不用谷雨费心挑选了,无非是钿钗礼服,戴九树花钿,青色褕翟,金色绣重翟纹的蔽膝,又上了大妆,对着镜子一照,活脱脱就是一个日本艺妓。洛妍顿时头摇成了拨浪鼓:“洗脸!赶紧洗干净了!这样子怎么见人?”——其实她也知道,冬宴上的命妇们多是这副德行,但轮到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谷雨撑不住也笑了,动手帮洛妍卸了妆,重新上了一层薄薄的粉,又施了淡淡的胭脂,之后又若有若无薄薄上了两层脂粉,最后用透明的细粉压了压,整张脸顿时显得粉嫩晶莹,眉毛是淡淡的远山眉,眼睛倒是细细的勾了眼线,施了眼影,眉间又贴了梅花钿。镜子出现的女子便有了几分盛唐气象。洛妍这才发现,与去年这个时候比,自己似乎没有瘦得那么夸张,神情似乎也沉静柔和了些,不由点头一笑。
待到未时差一刻,洛妍便带着青青、谷雨四个上了朱轮车,一路往皇宫而去,只是雪天路滑,虽然一大早京城衙役便组织人手扫雪,到底还是不如平日好走,待得到达安合殿时已是申时二刻,正是入殿的时刻,洛妍差不多是最后才走进大殿的人。
只见主座之上依然是贤妃上官氏含笑端坐,只是她的左下首德妃的位置是空的,洛妍的位置则依然右首第二个,安排在敬妃的下首。洛妍坐下时,第一眼便看到了对面宇文兰珠的微笑:也不过是一个多月不见,她看上去明显清减了些,以前那种逼人的容光已经内敛成一种沉静,看着洛妍的笑容居然十分柔和大方。不知道为什么,洛妍心里却是一凛:眼前这个太子妃,比印象里的那个更加让她觉得危险,此时也只能以同样诚挚热情的微笑点头回礼。
一眼又看到她身边坐着的慕容澜,依然是小大人的模样,目露警惕的看着自己。洛妍这次忍不住是真的笑了出来。回头便对敬妃道:“小吉祥可喜欢那木头老虎?”敬妃也笑道:“可不,这两天睡觉都要放到枕头边上。”洛妍想起前几天见到的那个越来越沉稳的孩子,心里不由感叹:皇家的孩子没童年啊!真不知道自己以前怎么能养成那样的性子?
敬妃却突然压低了声音道:“今年安王妃也来了。”洛妍心头一震,忙往下一看,可不,贵妇坐席上第一个就是安王妃,身上自然是大礼服,脸上却没有用太多脂粉,看上去比身边那些同龄的郡王妃们似乎要大上十来岁,只是气度不失威严高贵,静静的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气场。
洛妍看着她,心头颇有些复杂,安王妃似乎立时便感受到洛妍的眼光,目光冷冷的看了过来,洛妍微微欠身行了个礼,安王妃也漠然点了点头。
一时众人坐定,便开始了奏乐、致辞、敬酒、上菜等一大套固定程序,安王妃在贵妇里地位最高,自然是敬酒之人,贤妃对她也笑得格外亲切些。待终于可以动筷,洛妍略动了几样便放了箸,正觉得无聊,突然觉得似乎有道目光凝在自己身上,抬头一看,竟是下首换了贵妇礼服的上官月泠,对上自己的目光,上官月泠嫣然一笑,又抬起下巴向殿外方向示意。洛妍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
安合宫的殿外,积雪早已被扫净,台阶上还铺了大红的地毯。洛妍走到殿外时,只见上官月泠已站在殿外的空地上等她,身边只跟了两个侍女,看见洛妍走来,便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洛妍忙扶了她的胳膊:“月泠妹妹怎么这么客气了?”
上官月泠抬头一笑:“姐姐送的我镜子,我很喜欢。我会记得姐姐的话,好好珍惜这面镜子。”洛妍也笑了。
上官月泠是年前成的亲,洛妍从库房里挑了一面金银平脱天马鸾凤纹的镜子,镜面却是玻璃的,如今玻璃制造技术不如从前,这样的镜子便在皇宫也算精品,更蕴含着洛妍曾劝她的话,“水月虽美,不如手上的一面玻璃镜”,没想到上官月泠倒是记得清楚。
虽然殿外灯光并不十分明亮,但也看得出刚做了新娘的上官月泠容光娇艳,双眸闪亮,看来那位尉迟家的公子倒真是传说中的良人,洛妍上下打量着她,心里不由生出了深深的羡慕之心。她记得曾听说过一个比喻,在恋爱这种事情上,有的人是打火机,可以不断的重新燃起爱火,而有人就是火柴,燃烧过一次,就变成了焦木灰烬。身为火柴者,焉能不对打火机生出羡慕嫉妒恨来?
………………
“我看你家月泠越发出落得水灵了。”安王妃放下酒杯,转头跟平北郡王妃贺楼氏淡淡的道。
贺楼氏一怔,忙点头微笑,“多谢穆姐姐夸奖。”
安王妃眼神略有些落寞,叹了口气,“倒是便宜了尉迟家那小子,我家扬飞终究是没那个福气啊!”
贺楼氏心里暗暗皱眉:这话好没意思!安王妃、公主和那位宇文侧妃的这笔乱账也算是京城的热门八卦,虽然内情她并不十分清楚,但那位侧妃胆大包天的所作所为想来跟这安王妃不无关系,更别说后来她借着生病,天天把个儿子拘在安王府的笑话。自己听说这些事情之后,不知道庆幸过多少次没有做成这门亲——公主遇到这样的婆婆都没辙,何况受不得半点气的月泠?相较之下,平安公主倒是一直不声不响的,在公主里算是难得的好性子了。再说那一次公主把月泠好好劝回来的人情她可不会忘记。
一时想毕,贺楼氏脸上便露出了柔和的笑意:“穆姐姐谬赞了,我家月泠被我惯坏了,最是聪明面孔笨肚肠的,哪里比得上平安公主兰心蕙质又心胸宽广?月泠去年冬宴上那样得罪过公主,公主竟一点也不见怪,每次见了月泠总是好意劝她,月泠如今也知道好歹了,这不,刚拉了公主到外面说悄悄话呢!”
安王妃胸口一窒,眼光一扫,果然发现平安公主和月泠都不见了,忍不住冷笑:“原来如此,这公主倒惯是会说话的,不像月泠那般心实。”
贺楼氏笑道:“我倒希望她能跟公主多学点,做人媳妇不比做人女儿,还是要乖巧会说软话的好。”
安王妃便不再言语,一时只见上官月泠笑盈盈的回来了,贺楼氏就招了招手,上官月泠忙坐到了她的身边,贺楼氏低声道:“你可好好谢过公主了?”
上官月泠用力点了点头,想起什么来又扑哧的笑出声来,悄声道,“我倒刚听来一个笑话儿。刚才我跟洛妍姐姐说,下了这样的大雪,她府里的那片梅花定然开得更好了,她却告诉我,那片梅花她还一片叶子都没看见,就被澹台将军铲了个精光,竟然把那么著名的一片梅林改成了光秃秃的练武场!”
贺楼氏忍不住也失声笑了起来,脱口道:“这种事情公主居然也依了?”上官月泠就笑道:“可不,我也这么问,洛妍姐姐苦笑着说,那能怎么办,打澹台将军一顿不成——谁又打得过他?”
母女两个叽叽咕咕边说边笑,那边安王妃心里却越发气闷,眼光扫向洛妍,却见她坐在那里,呆呆的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摇头笑了一笑,低头喝了口酒。安王妃不由想到已经半个多月不见人影的儿子,想到他那突然变得锐利的言语,想到今后这个儿子大概再也不会对自己言听计从,指甲不知不觉已深深的掐进了掌心里。
………………
从皇宫回公主府的路上,马车越发行驶得慢了,不知为何,洛妍脑海里总是出现整个晚上气定神闲的宇文兰珠,心里有说不出的别扭感觉,索性停了车,把后车上的黛兰叫了上来:“这几天,东宫有什么消息没有?”
黛兰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澜郡主说是明年就入宗学,挑了贺兰家一位嫡孙女做伴读,又选了独孤家的一个小公子做大皇孙的伴读。然后就是前天太子好像又有一个差事办得让万岁爷很不满意,教训了他一刻多钟。据说因为宇文王妃身子不好,太子妃这些日子倒是在郡王府的时候更多些。”
洛妍眉头不由皱了起来:这是怎么了?太子这些年办差也没有出过什么纰漏,怎么这两天尽是挨训?父皇也是,怎么变得这么容易动气?太子妃看来已经不准备继续把慕容澜放在身边教养了……没错,她这是在以退为进!
如果局面这样发展下去,加上父皇的不断的赏赐,倒是坐实了自己是挑拨离间,从中得益!说不定太子办砸的差事里,就有她的安排。果然不愧是一心想当武则天第二的女人,这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而且找到了反击的办法。这法子,还真是很管用,就算自己再去提醒太子,只怕更是坐实了挑拨的罪名……
洛妍的心情不由低落下来,在公主府二门下了车,又坐暖轿直接到了正房的院子里,走上回廊,无意中一看院子,不由吃了一惊:院子里的雪人变成了两个。一个是自己的堆的戴着红围巾的,另一个却更胖大些,头上戴着的,分明是一顶头盔!(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