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抹着自己面上的泪珠,娇滴滴道,“妾身是无福,怀了龙胎也不得安生。可见妾身低微,是不配生了龙种的。”
杜鹃说话软绵绵的,早就把皇帝的骨头都酥化了,恨不得即刻安抚了她才好,但只碍着太后与皇后在场,便也收敛了许多。
太后久在深宫浸染,那是何等明事的人,杜鹃的说辞,落在太后眼中,早就成了惹人嫌恶的肮脏手段了。太后只冷冷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让龙种在你肚子里待上十月,便是你上辈子的造化了!你给哀家仔细些,别拿哀家的好孙儿做文章,否则哀家也饶不了你。”
杜鹃的哭意僵在脸上,凝聚成一种难言的神态,慌忙叩首道,“太后娘娘明鉴,妾身并无拿龙种做文章啊!”
太后越发掩藏不住嫌恶的神色,“做了些什么你自己怕是心里有数,哀家也就不多言了!只是你别忘了,这皇宫里的每一个皇子公主,都是比你尊贵许多的,哪怕是让你为了他们豁出命来,你也是得认了的!你可明白?”太后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如同一记惊雷打在杜面上,是火辣辣的疼,原来在这金砖红瓦重重掩映下的宫阙里,她的命,竟是这般低贱,低贱到不值得任何人多看一眼,低贱到即便落在尘埃里和泥土混在一处也无人理会。
原来自己这般费尽心机,不过是换来了别人的重重一记耳光,公然打在自己面上,全无尊严与脸面。
可那又如何?皇权下,深宫中,哪怕恶事做尽,也未必能够保全了自己的命来,徒有无力,徒有臣服。
“妾明白了,谢太后娘娘教诲恩赐。”
太后转身而出,也不看她,只挥了手,“哀家乏了,便也先回去了,你尚怀着身孕,便也不必送了!皇后,且先随哀家回仁寿宫去罢!”
皇帝忙道,“那儿臣送母后回去。”
太后回绝道,“罢了,子嗣要紧,你便好好安抚着杜贵人便罢了,免的日后再弄出些乱子来。”
皇帝正欲伸出手去扶太后,听得太后此言那双手便停在半空中,进退不是,只得赔笑。
太后瞧得出皇帝眼中的尴尬,便道,“你放心便是,这件事,大抵是杜贵人不小心,原和仁和无关的,你放心便是,哀家会好好处理此事的,你若多事,哀家便也不得了!”
皇帝懂了太后的意思,只得收回手来,垂首恭送,“儿臣恭送母后。”
仁寿宫中,一片安静沉寂,唯有滴漏的声音尚在不间断发出,伴着袅袅升起的檀香烟雾,一切都是那般的安稳气象,与热闹非凡的东西六宫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沾不上那种喧嚣纷扰的气质。或许一个女人,熬到天底下最尊贵的位子上,便没了往日的故事,毕竟那些都是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的了;或许,也可以说,这世上,再没了能够和她相争的人;所以,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便只得孤独地坐在高位上,荣华富贵,锦衣玉食,除此,便只剩下一分淡泊宁静,一分静心安神。
却不知这是富贵尊荣,还是心酸无奈?
邶如自是没有心情去想这些的,她已然跪了大半天,膝盖甚至都感受不到痛觉了——是因着早就麻木了的缘故,从杜鹃出事开始,安抚了仁和公主,并命人将公主送回去之后,她便开始了跪着的姿态。在这深宫之中,跪下,不过是常事,是地位低微之人最常有的状态,即便心有不甘,却也只得认命,跪的多了,便也觉不出此中的含义了。
那么祐樘呢?他当日曾于乾清宫外罚跪良久,是否也一如自己今日般疲惫呢?
这或许,也算是感受了他的辛苦,他当日跪在乾清宫外的事情,早就传遍了六宫,她又如何不知,如今,自己也算是切实体会到了这份辛苦。
太后正斜依在暖炕上,由着底下的小宫女在给她捶着腿,她正毕目养神,一副悠闲自得的神态。
许是邶如偷偷按腿被太后发现,邶如本正困顿不堪间,却听得太后说了一句,“怎么?才这么一会子就受不住了么?”
邶如登时精神了许多,道,“臣妾不敢。”
太后轻睨一眼,不紧不慢道,“不敢是真的,可却是也是受不住了这也不是假的,哀家可没有冤枉了你吧!”
邶如端正神色,“太后圣明,臣妾不敢扯谎。”
太后显然是听惯了这样的话语,只是幽幽一叹,“哎!这人老了,哪里说的上是圣明不圣明呢?你便好好受着罢,哀家年轻那会儿子,跪的比你时间长。”
这话却是不假,太后当年是经历过代宗之乱的人,当日为了当今圣上的太子之位曾跪求孙太后整整一日,虽是没有保住太子之位,却是打动了孙太后,才使得在那般的情况下,留得当今皇帝一命,才有了日后的荣华富贵,才得以享受这份天家之乐,这才是后福的真切所在。
邶如虽疲惫,但这些套话还是会说的,“太后是有后福的人,臣妾等只得拜伏了!”
此刻皇后正端了一盘子的白玉甜糕从里出来,笑意盈盈道,“母后,这些是新制的甜糕,是蒸出来的,不会上火的。”
齐云致老老先笑着接过了,赞道,“咱们皇后娘娘啊,这一门心思就在太后的心上,怕是眼里都瞧不见奴婢了!”
太后佯装斥责,“你倒会躲懒,只一味躲在皇后身边偷闲,怕是要闲死。”
齐云致老老笑笑,“可不敢了,太后心中偏疼皇后娘娘,便是瞧奴婢越发不顺眼了!奴婢赶明儿便出宫去,可不敢在这儿讨闲。”
太后显然是来了兴致,便也乐得与齐云致老老多玩笑几句,对着皇后道,“都说是人老了没正形,本来哀家尚担心自己,可你瞧瞧她啊,活脱脱的更像是个老顽童。”
皇后见太后如此开怀,便也参与其中与太后玩笑起来,三人有说有笑,像是忘了地下还跪着邶如这个人儿似的,好似全然将邶如给忘了只顾说笑家常。
而邶如自然懂礼,太后未有训昭,自己是不得动弹的,便只得安静跪着,一言不发,如同一件赏心悦目的摆设,与这仁寿宫内的华丽陈设融为一体,丝毫不违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