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揉了揉自己的头,带着无奈怅惘,“你听听,朕可是要头疼的。”
祐樘看着那禁闭殿门,即便重重金木掩映,却仍旧可从出探出其后的无奈伤悲,幽幽悲凉凄怆,自己却是有一些欣喜,压着欣喜之色,沉着道,“杜娘娘怕是有事要找父皇,儿臣怕是不当在这儿了。”
皇帝沉郁道,“不用,朕实在不想见她。”
祐樘也不答话,此时此刻,沉默是最好的选择与回答,是一个臣子的卑贱谦卑,时刻低着头显现自己的低微。
“你可知,朕为何不想见她?”皇帝问道。
祐樘摇了摇头,此等可以随时燃烧的话题,便是烫手的山芋,自己是不愿意去接的,亦是自己不能去接的,只要自己去接,怕是不知会有何事在等着自己,本就身处地狱,更要谨慎防范危机困惑,否则自己数十年深宫浸染便是虚度了。
殿内香雾越发多了,萦绕成蓬莱梦境的飘忽高远,自然也让人觉得异常寒冷,祐樘倒吸了一口凉气,“后宫之事,儿臣本就是不晓得的。大抵是什么寻常之事。杜娘娘是儿臣的长辈,儿臣怕是得劝劝父皇见一见杜娘娘了。”
皇帝随意抽出一只狼毫,随意在花叶宣纸上划了墨痕,一如他纷乱的心绪,“是因着李孜省,她父母死的冤枉,只是李孜省也……”
未登皇帝说完,祐樘却已全然明白,皇帝言下之意,是李孜省之事他是铁定要做了的,哪怕其中有着确凿无疑的证据,然而在威势君权下,一切的召令,都如上天神意,是不可更改的东西。
皇帝继续道,“前些日子朕身子不大舒服,多亏了李孜省拿出了祖传的灵药来进献,否则朕也不会身子好的快些。”
不过是平常的几句话,却仿佛教祐樘置于数九寒冰之中,从脚底到头发都冻的冰脆。皇帝哪里是因着李孜省献药有功,不过是帝王权势的理由脸面,想要如何,在皇帝眼中,便是公道真相,并非自己人力所能更改,作为臣子,自己只能以最低姿态展现臣服恭顺,如此才能保住自己的所有。
“依照国朝利律,有功当陟,有错当罚,父皇已然有了决断,儿臣不敢置喙。”
仿佛有冷汗从自己背后缓缓流淌而下,使自己倍感不适。然而如同在冬日面前无能为力的蚁虫,自己只得默默忍受着一切。
皇帝略略点头,带着似赞非赞的意味,“到底这么些年,你终究是有些长进。
祐樘屏息片刻,“儿臣受父皇教养,不敢不有所提高,不则便是辜负了陛下的一番心意了。”
皇帝未回祐樘之话,只挥手呼叫梁盛进来,“你出去告诉杜美人,朕知她无辜,只是她必得识大体。不则她再哭闹一次,朕便降她一阶。你与戴怀恩,便扣一个月月俸!”
梁盛额头上冷汗不住掉落下来,心中更是凄惶,只得唯唯道,“是,老奴遵旨。”
待到梁盛出殿,皇帝语气一转,幽幽探道,“再过几日,朕给你选的淑女们怕是要进宫了,只是朕却是忘了,不知你对太子妃,有何喜好要求啊!”
祐樘低首行礼,“自古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儿臣婚事事关国体,想必父皇早已有定数,儿臣只消静候就是了。”
皇帝语气略有停住,如同盘旋在半空中的氤氲香气,久久停滞不能散去,虽只片刻,却足够教祐樘生出凄惶的危机感来,那一点一点,都在敲击碰撞着自己的脆弱心灵,是自己心内戚戚惴惴。
突然间传出了皇帝低沉的声音,“罢了,朕知道了,你便先回宫去罢!”
祐樘这方纾了一口气,仿佛躲开了掉落悬崖的危机,重新拣了一条命来的劫后余生的欢喜,面上却仍旧不改沉着颜色,唯唯行了礼离去。
出了殿门,祐樘登时便转换了眼色,皆变为宣纸一般的惨白,丝毫不带着血色,成就一副骇人模样。
安顺惊的音颤,“殿下,您这是怎的了?可是身子不适?”
守在门外的梁盛见祐樘如此,亦急急迎上前去扶住祐樘,“殿下怕是累着了,还是先回去歇息罢!”
祐樘长吸一口气,定睛看着殿外的满目花团锦簇,终是勉强定了心神,挥了挥手,“梁先生,我无妨的,倒是您,这杜娘娘……”
梁盛本就心内担忧,此刻更是将担忧之色全然挂在面上,“老奴多谢殿下关怀,只是老奴无用,徒惹陛下伤心。”
祐樘宽解着梁盛,“先生侍奉陛下多年,自然知晓父皇脾性,若有什么,自是亲近之缘故。”他环顾四周,“无论如何,先生与戴先生的辛劳,我都记着的。”
梁盛深知祐樘的意思,心中自是明了,忙道,“殿下待咱们,都是顶好的,咱们也时刻记着的,殿下您放心就是。”
殿外渐渐风起,尽管已然夏日,那风穿过长长的街巷却教祐樘感觉有些微凉,看着风中掉落的些许花瓣,心内更是不愿继续在殿外徒耗时光,便匆匆与安顺回了清宁宫去了。
杜鹃回到自己的清音阁,将自己发髻上的乌木簪子随意卸下,掷在圆桌上,瘫坐于坐墩上,犹是梨花带雨的景色不减,任由泪珠浸湿素服,开成破败的花朵,仿佛能够沁出血来,是触目惊心的极致景象。
侍女束梅紧忙去沏了一壶茶给杜鹃递上,“小主喝些茶罢,也是劳累一天了!”
杜鹃轻拭自己的泪珠,却是愈擦愈多,仿佛倾泄而出的瀑布般,教一旁的束梅看了都急出眼泪,劝道,“小主,您切莫如此伤神啊!陛下他……或许只是一时受了蒙蔽,到底陛下是在意您的啊!”
杜鹃哭喊着,“在意我?陛下若是真的在意我,便也不会如此打我的脸了,”她哭声更甚,“只是我的父母何辜,陛下为何要教奸人得意啊!难道我父母的命,便不是命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