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吴废后听闻我有孕,便将她于冷宫所贮米面给我送了许多过来,虽说不是什么珍馐美味,可是她自己深处冷宫自身饥饱已是问题,能够顾及到我,当真是善心。说来她是薄命,如花似玉的年纪被册封为皇后,不到两个月便被拉下后位,她能如此帮我,或许也是因为我与她均遭受万贵妃迫害的缘故。
有凌大哥与绮月的照料,以及吴姐姐的帮衬,想要回宫,或许指日可待。
可是我又错了,绮月的说辞终是未使万贵妃信服,这个年近五十的老妇,竟亲至安乐堂来“探看”我。
“妹妹身子不适,应该好好离宫修养才是,眼下皇后娘娘奉皇上之命,潜心修养,本宫作为后妃之首,必会好好打点后宫的一切,妹妹身子不适,本宫岂会坐视不理?绮月那贱婢,看顾妹妹许久也未见好转,本宫也只得亲来看望妹妹了!”皇贵妃拨弄着手上的金丝嵌玉米珠团福护甲,如是道“带上来!”
皇贵妃身后的几个内侍闻言便拖着一个穿着肮脏白衣浑身血污的女子上来,那正是绮月,绮月早已面无血色,她的双眼无光,面上显出数道血痕与烙印,可以想见,她所受之苦。
都是我连累她的。
我禁闭双眼,不忍再见眼前惨状,万贵妃得意轻哼,“来人啊!快给纪司计进药!把这照主不利的医女拖下去杖毙。”
早有宫人上前按住我并拖走绮月,我动弹不得,眼见着女史端着药碗过来。
那是一碗褐色的汤汁,混杂着青涩的苦味,透过阳光的照射如乌云一般沉重,让人窒息。
伴着绮月垂死之际的哀嚎,伴着贵妃万氏的畅声大笑,这里立时成为了阿鼻地狱。
那般红的鲜血,很快流了满地,流了整个院落,成了无数条涓涓的小河,混杂着积年的尘土,渐成暗红,最后以一种极其恐怖的颜色-似红非红、似黑非黑凝在那里,慢慢嵌入青石砖地。
空气中弥漫着血的腥甜,让我倍感眩晕,绮月的惨叫、万贵妃的大笑、宫人们或得意或惋惜的神情、隐约的孩子的啼哭声、如渗了血一般的宫墙……这一切都在我耳边环绕,眼前浮现。
我的力气与理智,随着我体内留出的血液一点一点流逝,终于,让我阖上了眼。
我再次醒来之时,不自觉地摸了自己肚腹一下,却是惊觉自己腹中的孩子好似是还在的样子。
还好,孩子还是在的。
我拼着力气保住的孩子,终究还是在的。
旋即便有腹痛如绞的袭来。我惊呼着,一旁守着的吴姐姐见状,赶忙地对着身侧的几个宫女道:“快,快,快……”她用着极其急切的眼神看着我:“妹妹……你怎么样?妹妹……你身子可还要紧?”
我感激地看着吴姐姐,本想着说些话来回答她,可是我只觉着越发腹痛如绞,那疼痛使得我只觉着无法说出话来,我只得睁大着眼睛,看着吴姐姐,任由滚烫的泪珠与汗珠混合在一起划在我面上。
吴姐姐见我这般深情,不觉间慌张了许多,她看着我,惊恐道:“妹妹,你这是怎的了?你怎的不说话啊?”
我越发觉着腹痛,越发咬紧了嘴唇,说不出话来。
渐渐地,我却是突然间觉着,自己腹中的羊水破了,我拼着力气对着吴姐姐道:“姐姐……姐姐……我……我好似是觉着……要生了!”
一旁早有眼见的宫女瞧见,惊呼着:“啊呀,娘娘,这纪小主,怕是要生了!”
……
整整一日一夜,我都是在阵痛中度过的,还好有着凌霄守在一旁,为着我保命开局药物。
虽是这般,生下这个孩子,也是废了我半条命的。
我看着襁褓中的孩子,羸弱至极,面色惨白,气息都觉着有些微弱,头上竟是连一根头发都没有。更为紧要的是,孩子,没有哭声。
我还没有来得及沉浸在生出儿子的喜悦之中,便扶开始为着儿子没有哭声而担忧万状。
一旁的凌霄大哥见此,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忙地抢上前来,抓住孩子,将孩子倒着提着,狠狠地打那孩子。
一旁的吴姐姐惊呼,“凌太医,你这是做什么?你怎的要打孩子?”
我这才想起来,在民间,若是新生儿没有哭声,大多都是要用这种办法的,只要将那孩子倒着提着,然后狠狠敲打,多数便可以将那孩子的哭声逼出来的。
要知道,新生儿没有哭声,那可是短命活不长久之象。
好在,这孩子还是有哭声的。
襁褓中的孩子,小小的,软软的,虽是瘦弱,却也是可爱的样子。我看着这孩子,喜悦与悲伤交织在一处,百味杂沉。
这生下了孩子虽是喜悦,可终究这孩子这般羸弱,只怕……养活他,都会成问题。
况且这是冷宫安乐堂,一应饮食药物补给皆是不足,便是连着身强体健的大人生存都是问题,又何谈这一个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呢?
很快,我便又发现了更加重大的问题,那便是,因着我孕中营养不足,我,奶水是极其不足的。
若是不在冷宫,没有奶水也不是问题,毕竟皇室子弟,自出生便是有着乳母来专门供着奶水的,那是有着精致营养供应的,自然不会犯愁这般的事情。可是我,却是不同的。
我的孩子,只有我可以依靠,除了我,再没有别的亲人了。
还好,老天并没有全然断绝了我的念想,因着吴姐姐的母家本就显贵,所以打点买通的银钱并不是问题,又有着张敏与凌霄哥哥的帮助,所以……弄些食物米粉进来,应当不是问题。
再加上我微薄的奶水,大抵,是能够养活这孩子的罢。
否则,我便是没有办法了。
不过,为着确定张敏是能够全心全意为着我们母子的,我得,先演一场完美的戏才是。
我抱着我的孩子,张敏前来探望,对着我恭敬施礼,又给了我一些米粉蜜糖之类的,“娘娘……奴婢带来了一些米粉之类的,应当,可是供小皇子食用了!冷宫不比外头,这般,也是难得的了!实在是委屈娘娘了!奴婢会尽力,为娘娘寻些好的东西的。”
这些,我都是知道的,不过戏终究是要演下去的。
我眼角悄然落下了泪珠,对着张敏道:“张公真实客气了!我不过是女史,叫我娘娘,实在是折煞了!”
张敏恭敬地摇摇头,“娘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娘娘您是皇子生母,待到重见天日,陛下定然会接娘娘出宫给予尊容的。自然可以用娘娘称呼了。”
这不是重点,我眼角依旧滴着泪珠,对着张敏道:“张公公,实在是有劳你了!我……我们母子能够遇见张公公,实在……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只是……”我面上挤出了一点为难之色,“张公公,今日……我实在……是有些事情,想要摆脱你的。”
张敏面上显着端正严肃之色,“娘娘您请说罢,奴婢若是能够做到,定然不会推脱的。”
我挣扎着下了床榻,抱着孩子突地跪在了地上,对着张敏叩头道:“张公公,我求你……把这孩子……带出去,溺死罢!我……我……实在是养不起他了啊!张公公我求你,快……把这孩子,带出去,溺死罢。若是再这般拖下去,这孩子迟早也保不住性命的,若是……若是被发现……这孩子……不只是这孩子还有我们都……都要死的。”
张敏惊恐地看着我,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目光,不解地道:“娘娘……娘娘……您……您说些什么呢?您……这是什么意思?溺死孩子?这……这可是皇子啊!这可是陛下的孩子啊!这是龙子啊!娘娘您,怎的可以……怎的可以这般想啊?”
我看着张敏惊恐的神色,心中不觉暂时放心了一点只暗暗道计谋将要实现,只沉了心,继续挤出眼泪,对着张敏道:“可是张公公……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啊!我……我……我这身子,如何……如何……能够养的起这孩子啊!况且这里一应东西都是不齐全的,这孩子……我……我如何能够养活啊!”
【注释】安乐堂:明代安置无权势、重病垂危太监宫女之所。明刘若愚《酌中志·内臣职掌纪略》:“安乐堂在北安门里,掌房官一员,掌司数十员。凡在里内宫,及小火者,有病送此处医治。痊可之日,重谢房主,消假供职。如不幸病故,则各有送终内官,启铜符出北安门,内官监给棺木,惜薪司给焚化赀,抬至净乐堂焚化。”明沈德符《野获编补遗·畿辅·安乐堂》:“[安乐堂]为永乐十五年所建,以处工匠之疾病者。近来则与工匠无涉,唯内臣卑秩无私宅可住,无名下官可依者,遇疾且殆,即徒入此中,以待其殒,且彗送净乐堂焚化,不欲以遗骼污禁掖也。其中或气未绝稍能言动,尚为摊钱博塞之戏,争胜哓哓,闻者叹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