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同样无眠的不止雨兮,亦有着邶如。那并不是因着太后凤体垂危而致如此,那份心底的焦虑,是从今日一大早便开始的。
整整一天的欢歌慢舞,凝着丝竹管弦,尽日人人看不足。
即便是她整整一日都将自己关在屋子中,以冀可以对屋外的丝竹管弦不闻不问,可她还是没能做到,她甚至可以从中窥见祐樘大婚是何等的恢宏场面,何等的壮丽美景。
那典仪上的礼乐多半是出自她排练演习之手,便是在操持准备之时,那份心中的不安焦躁便已然呼之欲出了。
邶如甚至可以想见这样的情景:祐樘携着一个人的手慢慢跨入喜堂,与她交杯合卺,共度一生。那个女子的脸上泛出合乐美好的笑颜,伴着轻微摇曳生姿的金步摇。
可那个人,却不是她。
郑潋坐于邶如对面,看着邶如整整一天不是呆呆坐着便是埋头于诗书之中,心中颇生担忧,想着说些什么,却发现已无话可说。即便那份有心人不能白头相守的痛楚自己没有感受过,可那必定是痛入骨髓,或许,于这深宫情爱与性命,从来都是两条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
想到这里,郑潋也开始担忧起来,今日她见邶如此状,恐怕来日自己也会更不好过,还好,自己不是她,自己或许可以尽力争取一下自己的人生,有可能亦要争取一下权利,让自己尽可能多的过自己想要的人生,做自己的主。
再然后,太后凤体垂危的消息传遍宫中,自然宫中所有宫室都渐渐掌起了灯,竟是亮如白昼。
太后凤体垂危,可不是简单的事情,那足以牵动宫中绝大多数人的心肠。因为一旦象征着母仪的太后仙逝,那将是后宫前朝再起波澜的理由。
只是如此,祐樘的清宁宫,则会愈显尴尬了。
白日里是大喜,晚间可就是大悲了。
皇贵妃方得知此等消息是便是如此说。彼时她不过是独自宿在暖阁中,按照惯例,国婚大事,皇帝是要独宿的,所以待她出席了国婚典仪之后便早早地回了她的安喜宫安睡了。
当丽清将她从梦中叫醒时,皇贵妃更是恼怒不已,只因一席美梦被唤醒。
她慢慢穿上衣服,由着小宫女们为她重新梳洗打扮。
她轻阖上双眼,哈着气,“真是要累死人了,白日里太子大婚已然站了一天,果真妃妾就是不同,哪怕位份再高,这等典仪也只有站着的份。这尚未休息几刻,太后没的又凤体违和了,可是教人不好安歇的。也是怪了,太后平日,不是凤体一向康健么?”
丽清只立在皇贵妃身后,神色慌张,“许是……太后娘娘素日里最爱斗气,又有心悸之症。今日……许的太过高兴了呢?”
皇贵妃“嗯”了一声,“谁知道呢?只是又要惊动了阖宫。”她轻笑,带着嘲讽的意味,“要说是委屈,清宁宫里那对玲珑璧人才当真是委屈,这可是新婚之夜啊!”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既然如此,本宫便也觉得不委屈了!且慢慢梳妆去守着太后罢。”
正在此间,却是苑展福从门外进了来,“娘娘,快些罢,这事可晚不得。便是连清宁宫的太子,也都到了。”
皇贵妃看着天色,不觉好奇道:“这……按照规矩,还没到……那合宫的时辰啊!太子竟着急了。”她想了片刻,不觉笑道:“倒是好,钦天监亲自测算的合宫时辰,太子若是误了,可要再等着好长一段时间呢!本宫倒要看看,他们夫妻二人若是在宫中生不出孩子,可还要如何稳固东宫的位子。”
丽清在后面笑笑,“娘娘说的是,太子殿下已然去了,那指定是没有行周公之礼的,这礼不行,便无法诞育子嗣,东宫的位子,终究是不稳固啊!”
皇贵妃轻轻一笑,“没想到这太后娘娘一病,倒是耽误了她宝贝孙儿的大事呢!这若是……除陛下,可都是要禁了三年的。得了,既然太子殿下已然去了,那咱们自也要抓紧些的。”
而待到皇贵妃赶到太后的仁寿宫时,那里已然跪了乌鸦鸦一大片皇子嫔妃了。
皇后与几位太妃跪在最前,眼中已然是泣涕不止,皇后纵一心保持着体面的神色,也是不住地淌着泪滴。
皇贵妃极为自然地跪在皇后身侧,比那几位太妃还要靠近中间。她方一跪下,面上泪珠便不止,“太后娘娘怎的会如此?这白日里,还是太子殿下大婚呢!这多喜庆的事啊!太后娘娘……”
皇后微微正色,“皇贵妃可莫如此,太医们还在里头全力救治太后娘娘呢!你可莫再出了声,惹了太医们诊治。”
一旁的诸位太妃亦是将目光深深聚在皇贵妃身上,太妃中为首的淑太妃当即便有些看不过去,便硬声道:“皇贵妃进宫日子可比哀家都长,怎的倒是不大记得宫中规矩了?如今太后姐姐在里头诊治,尚不知凤体如何。你身为皇帝众妃之首来迟不说,还如此吵闹,可莫要惹了太后娘娘去。”
淑太妃那是先帝英庙时位份除孝庄钱皇后与时为贵妃的太后之外位份最高的女子,又一直深得先帝英庙的宠爱。又素来与太后亲近,当日皇帝登基,太后便要皇帝尊淑太妃为众太妃之首,皇帝又极为尊敬,便是连皇后都要尊称一声“母妃娘娘”,因此,淑太妃所言,极为有分量,是宫中除了太后之外所有人都不能轻易置喙的。
自然,太妃们安居深宫,或者随亲子就藩,也从不轻易说话,此次尚且是太后请了淑太妃回京参加祐樘大婚典仪,并且于宫中小住,淑太妃才会如此说。也实在是因着她与太后关系极好,实在看不下去皇贵妃这般样子的缘故。
皇贵妃当即面色便凝住了,好似是多了一团阴晦的云般,许久,她才缓缓于自己面上绽放了笑意,硬生生挤出笑容,“太妃娘娘说的是,妾身知错了,必不敢犯。”(未完待续)